![](uploads/avatar/02/46/24640.jpg)
-
萬鍾 發達集團營運長
-
來源:哈拉閒聊
發佈於 2011-08-13 11:08
品人生:我的臺北美食&人生情緣(韓良露)
我的臺北美食&人生情緣
韓良露
韓良露,擅長透析人性與生活,拍紀錄片、寫電視劇本、製作新聞節目;環遊世界嘗遍各地美食,寫作觸角十分多元,廣及旅行書寫、美食、電影評論、占星學、小說、散文等各種文類。
說到吃,臺北市稱作美食之都一點也不為過,而多年來我吃遍許多區的經典道地美食,養成了對吃的講究,吃,其實是記憶城市最好的方式。
回想起來已經是35年前的事了,當年我16歲,父母親決定從新北投搬到如今被稱為康青龍街區的地方,剛好趕上1975年前後這一帶蓬勃發展的美味年代。
我常笑說自己的八字生來有兩個食神坐命,一輩子口福運佳,我的兩個食神在人間的化身一個是我阿嬷、一個是我父親,他們都是愛吃愛玩的人,也因此從小就牽引著我結下了不少美味因緣。
美食的風水寶地
北投
先來說地緣吧!我童年、青少年所居住的北投,是一個從日治時期就開始繁榮的小鎮,在1960年代,北投可是比後來居上的天母興旺。北投市場曾是臺北北區最大的傳統市場,北投公園對面有賣江浙菜的「上海飯店」、北方菜的「新生飯店」,還有臺北之外唯一賣西餐的「美而廉」分店,這三家餐廳在我心目中都是屬於父親食神管轄,來自蘇北在上海讀書的飲食譜系正好就是江浙菜、北方菜、上海式西餐,父親真是選對了風水寶地。
但北投對從小在臺南長大的阿嬤也不吃虧,在1960、70年代,北投可是繼大稻埕臺菜之後的臺菜大基地,而北投市場裡眾多聞名的臺灣小吃(如雞捲、鼎邊銼、蚵仔煎、芋粿、碗粿等)和飯店中豪華的酒家菜(如鳳尾蝦、佛跳牆、紅蟳米糕等),也都是我從阿嬤那裡傳承來的美味嚮往。
用美食畫地圖 讓好店做地標
艋舺、中山北路
不只是北投,因為這兩個食神愛帶路,整個臺北在我心目中也可劃分成兩大塊食神地圖,本省的阿嬤帶我去艋舺龍山寺附近的「北海道魷魚」和「龍都冰室」,也吃廣州街上的「周記肉粥」和「兩喜號魷魚羹」,阿嬤的美味路線還有大稻埕永樂市場周邊的旗魚米粉、意麵、青草茶等,以及圓環的「三元號」、圓環旁的「第一沙茶火鍋」等,再加上士林慈諴宮外的老士林市場的各式小吃。
出生於日治時期的阿嬤除了愛臺灣小吃、臺菜,也難忘懷日式口味,中山北路的「通天閣」、沅陵街的「神田」、西門町的「美觀園」,以及內江街那家至今都沒掛招牌的日式小食堂,都成為我4、5歲後有記憶以來吃生魚片、關東煮、烏龍麵、蛋包飯的地方。
阿嬤有自己的地盤,來自大陸的父親也有自己的半邊天,父親是不上艋舺的,但鄰近的西門町、衡陽路一帶,卻有我從4、5歲起就印象深刻的「石家飯店」、「真北平」、「一條龍」、「四川吳抄手」、「點心世界」、「隆記菜館」等,口味也不出北方與江浙,我後來才發現,父親是少數不吃川味牛肉麵的外省人,因為他不吃辣,也不愛吃硬麵條,只吃軟爛的揚州煨麵,我至今愛吃的川味紅燒牛肉麵是我自己青春時代在中華商場吃出來的美味情緣。
除了西門町外,父親帶著我認識了另一條重要的美味路線是中山北路,從「豪華酒店」、「中央酒店」到「大華」、「藍天」、「香港西餐廳」,以及1970年代初期才新興起來的「香港海鮮樓」、「楓林小館」、「紅寶石酒樓」,我本來以為父親的口味有了重大的突破,後來才知道小時候家裡會吃那麼多的粵菜和港點是因為母親愛吃,母親去世後,父親就很少再去粵菜館了。
長大後,當我回憶起十多歲前我對臺北街區的記憶,幾乎都脫離不了食物的氣味,我最早記得的南京東路是如今小巨蛋所在,當年是羽球館的西餐廳賣的起士焗烤鮮魚和羅宋湯。
1980年代前東區還未真正發展,有名的餐廳也甚少,除了父親會帶著我去探親訪友之外,東區一直是父親和阿嬤的美食化外之地,但從頂好超市開始賣法國麵包後,東區日後也成為我自己發掘美味的青春屬地。
全家人的美食歸屬地
康青龍街區
在搬到康青龍街區之前,我對這一帶雖不熟悉,也說不上陌生。我在唸中山女高一年級時,幾乎一週總有兩、三天放了學後不先回家,而是去學長於新生南路信義路口的家玩耍一陣子,我們常去當時傍晚時已經要排隊的東門湯圓(其實是去吃麻醬麵和餛飩),也常在永康街上的「高記」(不在今天的位置,當年還是對街的小店)吃油豆腐細粉,因此當我聽到父親在康青龍街區臨沂街65巷找了間4樓的公寓要搬去時,覺得非常開心。
康青龍街區有豐富的美食,父親如魚得水般很快就和東門市場裡的攤家熟了,知道哪一家賣的黑豬肉、黃牛肉、黃魚、草魚、鯽魚最好,父親也養成了星期日帶著全家去當時還在東門市場旁的「銀翼飯店」吃早茶的習慣,淮揚干絲、風雞、肴肉、雜式小籠、清炒蝦仁、韭黃鱔糊等,就成了我三十多年來的固定飲食。
1970年代初期,康青龍街區一帶正享受著臺灣光復後第一波的繁榮市景,本來賣油的「鼎泰豐」開始賣小籠包,如今變成了國際企業,我常自誇我可是從他家還一邊賣油一邊賣小籠包就吃起了,鼎泰豐隔鄰的「北平逸華齋」(後來由夥計接手改名為信遠齋),有母親最愛吃的燻雞和醬肉,世人多不知道鼎泰豐和信遠齋老闆娘其實是一對客家姐妹呢。
那些年頭,美味的小館風風光光地沿著永康街一帶的巷弄開張,談到臺北美味發展史的人,絕不會忘掉「秀蘭小吃」昔年的風頭。
但永康街從來不是一家菜系獨領風騷的地方,臺北本是本省、外省各地族群混合的美味家園,在東區未興盛前,第一家賣北京御膳房小吃的「京兆尹」和以窩窩頭及天津白菜粉皮熬肉出名的「天津衛」,都是開在麗水街上。康青龍街區除了外省南北口味,還有以老西餐聞名的「中心西餐廳」,我還記得在那遇見過梁實秋、郎靜山、夏元瑜等人,那裡的酸黃瓜、冷盤、牛尾湯、燻鯧魚如今一想起,滋味都還在口中。
因為阿嬤後來去了美國,康青龍街區的臺式、日式美味路線成為母親和小孩們一起發現的生活樂趣,像原本開在信義路華南銀行旁巷子裡、後來搬到連雲街上的「麗園壽司」小攤,可以一大早6、7點就在那吃豬腸金針排骨冬粉、筒仔米糕,反而較少吃豆皮壽司、紫菜捲壽司和味噌湯,一直到今天,一年之中我偶爾都會有幾天特別懷念那裡的早餐。
麗水街上還有一家專賣臺式海鮮的「巧味食堂」,已經開了快60年,是母親宴請本省親友的地方,那裡的鹽水鵝、煎赤鯮、麻油烏魚膘、炒米粉等,都是最道地的臺味,我還曾建議國際書展的主辦單位在那宴請俄國作家代表團,吃得賓主盡歡。
老店新店並存 美味傳統不變
搬到康青龍街區時,小弟還在念小學,他的口味記憶多半是在這一帶養成的,如今長年居住在美國的他,回臺北一定會去吃東門市場裡的「羅媽媽」、「黃媽媽米粉湯」,會在市場旁的無名小攤(但人家可是開了快50年,卻連招牌都不必掛)吃海鮮鍋燒麵,也去吃永康牛肉麵(但他可是從不曾掛過永康牛肉麵招牌的永康公園口的牛肉麵吃起),還有誠記的越南牛肉河粉,這些小弟的飲食回憶,多是我帶著他吃來吃去的,怎麼那個小小的8、9歲的孩子,如今也是邁入40好幾的中年了。
我妹妹韓良憶也有她的康青龍街區美味地圖,如今住在鹿特丹的她,每次回臺北會買「馬家餅舖」的燒餅帶回荷蘭,知道我還是常常去「正記」買南京鹹水鴨、去「醉的小品」買醉雞醉蝦、去東門市場裡買福州燕丸,她若想到這些小食一定會流口水的。
我和康青龍街區的美味情緣迄今仍是未完的故事,住在附近的我,看著這個區域過去30多年的變遷,有的老店消失了,有的新店也變成了老店,好在這個區域仍保持了家庭菜和人情味的美味傳統。
除了銀翼外,這裡少見大型的餐廳(連鼎泰豐這樣一層一層擴大,每一樓層都不大的格局,也都還有小館的風味),連鎖店也不多(高記、鼎泰豐的本店都在這,發展連鎖也是過去10年才有的事),這裡更多的是廚師兼老闆的小飯館,不管是60年代巧味食堂的臺菜,或標榜館小來大的「大來小館」臺菜,或隱於市的「大、小隱臺菜」,或新興的「府岸」、「呂桑」、「喫飯」、「豐盛」等,就可看出過去20年臺菜浪淘盡江浙菜的浪頭之大。
多元融合交錯的味覺聚集地
康青龍街區一直是臺北各族群味覺混居融合之地,有小飯館,也有小吃店,其中以賣便當為主的「厝內咖哩」、「郭媽媽」等,都是價廉又可口的媽媽味道。
這裡還有比有機飲食觀念風潮更領先、推廣自然蔬食農法的「回留」,以及各種新穎的小店,不管是賣手釣本島魚鮮的「漁泊食堂」,或賣新疆燒烤的「鴻疆石」,或在法國酒館裡賣臺式鵝肉的「樂朋小館」,或是年輕人開的日式手感居酒屋「椿」,或義式風味的「兔子聽音樂」,或美味到傍晚我一定買不到麵包的「珠寶盒」,或清雅細緻的「小慢」,或辣不怕的「韓記老虎麵」,或夫婦二人打理賣溫州餛飩的街坊小店和黃昏才在家門口推出的小滷味攤,或一大早就在樹下賣的花枝羹、炒米粉,或可以坐在街區看人世風景的「小自由咖啡館」,或深夜臺北腦容量聚集最發達的「Mei's Tea Bar」……。
食與情感的連結
專屬的難忘記憶
時光匆匆,在我進入漸漸老大的階段(有誰知道我心中的自己還未過35歲!),阿嬤、母親都已離世,父親又高齡88歲了,早年帶領我建立臺北美味情緣的人走的走、老的老,今年父親坐上了輪椅更少出門了,我走在臺北各地的街頭,回憶人生的情份與飲食的緣份,真是既甜蜜又傷感……。
如今的我,常常奔波各地買記憶中的美味外送回家給父親品嘗,父親都說:「何必呢!我現在老了,沒什麼胃口。」但我看到的卻是只要買的是父親愛吃的東西,他胃口一定會變好。
我最常買外食的地方自然是康青龍街區一帶了,去「金雞園」買蒸餃、去「銀翼」買豆沙小包、去「信遠齋」買醬肉……,在父親還在的時候,這可能是我最能表達父女美味情緣的方式了,臺北美味情緣其實就是紀念和家人親人朋友相處而難忘的人生情緣。
編按:本篇為作者自述從小生活在臺北之美食回憶,部分店家因時代更迭已無營業,各店營業情形以實際現況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