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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麻雀 發達集團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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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品味生活
發佈於 2012-06-22 18:14
婚姻裡的暴力:喚起譴責之外,還有什麼?
「他一開始就是開車撞我們嘛,我就騎腳踏車要載女兒回去…我不想理他,他就把我們撞倒啊,然後搶我皮包,看到皮包裡的聖經就更生氣啊,因為他很反對我到教會去,然後就開始當街打我…」
許多妻子在暴力威脅下走不出來,幾近崩潰,而目睹暴力子女則被預期在他們的成人將來,有較高機率重蹈暴力的生活。這則當街施暴的片段,總讓我們義憤填膺,然無數的婚姻暴力報導,除喚起譴責外,我們還需要多了解什麼?這現象的整體究竟又如何?
這些毆妻的男人,在他們是罪犯之外,我們所知甚少,而懲罰與隔離,經常是他們最終的路。暴力理應懲罰,然可以中止這暴力的悲歌嗎?在精神醫療院裡,有些長期失業的婚暴加害者病患,在原有資源支持逐步崩解下,終而步向自殺;甚而加害人在非志願進入醫療體系後,憤怒於自己所受「不公平對待」,經常揚言要砍殺婚暴被害人。這些不是要殺自己否則便要殺別人、令人威脅震驚的現象,讓人驚覺於當公權力介入,要求婚暴加害者進入醫療、讓婚暴受害人暫獲安全之後,一切暴力的夢靨並未劃上句點。
如果懲罰是唯一的路,猶如將這些男人逼向「困獸之鬥」,這帶給我們暴力防治上的危險。現今防治體系在暴力本身與受暴妻子的悲苦之外,著墨甚少,根據世界展望會的分析(2004),對婚暴婦女提供情緒支持是社工員最常提供的服務。雖然提供婦女一方情緒支持稍嫌薄弱,但針對「加害人」及「整體家庭風險」的關注,卻連這情緒的支持都還不及!
因此當我們關注家庭整體,於是藉由研究,深入探討八對婚暴夫妻長期的生活歷程,並將暴力的循環發生,以及家庭的整體風險,做出描繪。
一、什麼促進暴力的循環發生?
暴力,在婚姻歷程中經常呈現循環發生的樣貌,有時越演越烈,有時卻能和緩。八對夫妻暴力循環的發生,顯現是多重因素的共同累積。他們在家族中因經濟弱勢而沒有地位,夫妻因為對對方期待失落而長期失和角力,對於一些家庭價值的堅守,刻板沒有彈性。這些是暴力循環發生的「潛在因素」,提供暴力發生的長期基礎與庫存火藥。
妻:像公婆的家族聚會,那我們沒去過高級餐廳吃過東西,就比較貧困這樣…那我們就不敢參與什麼意見,你只要打電話來我們就去,帳他們也不可能讓我們付,他們太有錢了,那其實我們只是充場面而已…
凶暴然而同時是社會弱勢的丈夫,一段時間就有的工作挫折與經濟困窘,經常是形成暴力的「促發因素」,像是引爆炸藥的一把烈火。
妻子:就是他每天都加班加到很晚…但是他加那個什麼班,他去幫人家包裝,人家很怕他把人家弄亂啊,那領班已經教他做到月底就好了…那天他很晚回來嘛,我就趕快給他下麵…他是有跟我講說不要鹽巴,我想說麵不加鹽巴不好吃,我就給他加一點,結果他突然就很兇,妳為什麼給我加鹽巴…妳現在就給我泡兩碗鹽巴水…然後要逼著我跪著喝下去…
二、暴力之外,還有什麼?
過去認為父權思想作祟,讓這些男人拿拳頭壓制女人,也確保在家裡的權勢。然從夫妻們的經驗,卻反映父權討論只對了部分!很多丈夫粗暴權威,卻同時是社會弱勢、無權碰壁的人。他們堅守「丈夫應該賺錢養家」的信念,然長期的理想與現實落差,過分的眼高手低,或退縮憂鬱,並經常有的酗酒情形,顯露他們的情緒困擾與適應問題。
挫折的經濟表現也呈現家庭的弱勢,有些不僅掙扎於生活匱乏,更忍受相對比較下,經濟弱勢所帶來的自我低劣感。再者挫折的經濟,也反映他們身處社會邊緣的現實,有兩位丈夫是移民者,文化落差與可能的社會歧視,讓他們與家庭更無法擺脫挫敗與貧窮的陰影。
這位丈夫一再違反家暴法,因為同時有物質濫用的情形,被強制送來醫院。進入病房後一再的質疑住院與憤怒抗議,因此當要與這位丈夫會談,難免有著「他是人格缺失與深具威脅」的謹慎提防,然當他坐定,驚訝發現這不是什麼兇神惡煞…
丈夫:要講什麼呢?你能了解嗎?(臉上彷彿有絲痛苦)
而我不察這位丈夫只是請求我的耐心與理解,還煞有介事的連忙解釋…但他只是繼續拋問,「我什麼時候出院」、「我為什麼不能跟著大家活動」…
社工:我發覺你的口音很特別,是哪裡人啊?
丈夫:我是外國人…所以我不大會講啦…
社工:是不是有時候覺得不大能清楚表達自己,會覺得經常被誤解嗎?
丈夫:(一邊點頭,一邊變得激動起來)你們台灣人都欺負我…
而這「被台灣人欺負」的話語,竟也出現在妻子對丈夫的描述。
妻子:他沒有辦法融入台灣生活,他好像去工作,都會認為我們台灣人欺負他外地人…其實他也想努力,那幾乎台北的工廠都被他找透了,他就是待不住…有時候可能老闆比較囉唆,咖ㄟ話來話去(台語:指使),那他就覺得沒尊嚴…
三、他對家庭很有理想,只是太堅持!
八位丈夫都有較傳統而沒彈性的價值堅守,容易以傳統家庭的價值為準,要求妻子小孩遵行,於是家庭關係步向惡質化是必然的。而丈夫價值堅守上的嚴苛,對於自己「在工作表現上的要求」同是如此。因此當他們堅持「怎樣做才對」,到了刻板無彈性的地步,隨「現實與理想落差」而來的一切悲苦,才無能跳脫。
妻子:他對我的要求,就是要照做啦,為了小孩子照顧,他就不斷的、不斷的要求我把工作辭掉。
在妻子兒子女兒來病房探視前,妻私下告知了兒子將來想揍死他父親…
丈夫:(對兒子女兒說)來,這個給你…(遞往前的小玩偶,就停在半空,沒人接手;夫愣了一下)怎樣,有沒有寫功課…(突然大聲糾正兒子)坐好,坐沒坐相,講話還會臉紅,這以後會像男人嗎?
四、無人倖免的戰爭與悲歌!
暴力的循環,鏤刻明顯夫妻角力的軌跡。基本上這些丈夫妻子比較堅守傳統,在婚姻的開始維持男高女低的權力基調。然後來妻常因期待落空而反彈與更有經濟能力,丈夫敏感於權勢威脅,讓夫妻容易陷入角力。而在丈夫工作挫折時,角力更加的火熱,暴力,則經常是丈夫想在角力頹勢中力挽狂瀾的機制。權力運作經常超越只是夫妻兩造的關係,在角力的過程,有嚴重拉入或捲入第三者的情形,包括小孩,原生家庭或是醫療體系,這經常要被捲入擔任誰是誰非的裁判角色,小孩面臨的是要保護母親、仇視父親,要隱藏真實情感的親情撕裂。
才唸國小的女兒訴說著母親的辛苦,她說:「一直都是媽媽一個人扛下來的呀」。原本和女兒同坐長椅的母親,起身接手機,媽媽一起身,女兒大舒一口氣,一付如釋重負的樣子…
女兒:因為剛剛媽媽在哭啊,所以可能就覺得這樣子(媽媽暫時離開)壓力小一點,其實我也不大想管大人的事,因為我覺得真得很煩啦,然後學校那麼多事,在家裡跟哥哥又會吵架…
最後,在實務建議上,因為暴力不只是個人的心理適應議題,更深刻反映整體家庭的風險,也就是經濟的弱勢,家庭關係的脆弱,以及無法因應變遷的文化價值彈性。因此,目前台北市政府結合警政、社政與衛生體系,共同建立暴力的防治體系,在社會需求日熾與關懷市民家庭和諧的期許下,建構完整與人性的防治體系已漸趨完整。本院近年來更是提供受暴婦女、目睹暴力兒童等多項心理治療與支持方案,而提供加害人的「認知行為矯治」的團體,更為全台首創,這些都早已超越「只是提供補助或情緒支持」的處遇。九十二年在研究、深入貼近這些家庭的同時,我們也開始以家庭整體為了解問題的脈絡,關懷家庭的整體,而不忽略家庭的某些成員,這以家庭為中心的「整合工作」,是結合資源提供、關係調整與價值信念重構的工作。也希望在將來,整合性的家庭處遇可以「社區化」,並及早介入有暴力危險的家庭,以便預防性的支持家庭,並減緩暴力的循環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