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 發達集團監事
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4-05-08 14:05

母親˙鈔票˙我 (精品文章)

本帖最後由 095 於 14-05-24 05:24 編輯
(一)
五月,思念母親的季節.每當思念母親,想起母親的種種,打頭陣的總是這樁讓我懺悔一生的事件.
一件因鈔票而起衝突的事件.
我剛上初中時,第一次註冊是母親陪我去的,在一間充當註冊場所的教室內,排隊等著依序辦理註冊手續的學生隊伍當中,很突兀的多出來一個大人,那個大人是我母親,緊跟在我身邊,有如連體人,隨我緩慢移動著.母親又不識字,跟個甚麼勁?交啥驗啥,一關又一關,母親全插不上手.最後,要繳註冊費代辦費了,終於,母親掏出幾張鈔票來,交到我手上,我再交給辦事的人,終於大功告成,註冊完畢,我成為一個初中生了.
我憋了一肚子氣,但不知怎麼發作,我還太小,還沒膽量對抗大人,只能乖乖任憑擺佈,只能在母親對我說話,問我甚麼事時,故意臭著臉,不理不睬,不回應,小毛頭也只有無言抗議的能耐.母親當然有其苦衷,那種時代,生活苦,扒手多,大人帶錢外出時,都很容易被扒手給扒了,何況小孩子?我還太小,還沒有提防扒手的能力,這是母親不讓我自己帶錢的原因,只好一路跟隨,陪我註冊.但母親一路緊緊跟隨,其他同學以及受理註冊手續的大人們,都時不時的在偷瞧我們母子,讓我很沒面子,讓我一張臉沒處擺.
也罷,不管如何,總算註冊手續都辦妥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吧.
下一學期註冊時,母親又堅持陪我去註冊,也是同樣的情況,母親緊緊守護著鈔票,我則還是滿肚子不痛快,人家別的同學都可以自個前去註冊,為何我非得母親跟陪?
升上二年級時,母親依例又陪我去註冊,這次發生事情了.
經過一年,我長高了一些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同班同學都很熟了,再說,同在一個教室內辦理註冊手續的,還有其他女生班的同學,小傢伙,已經開始會在女生面前注意形象了.我不願意讓同班同學認為,我是離不開媽媽的孩子;我更不願意讓女生看到,都長這麼大了,還沒能力自己辦理註冊.
我極力爭取,自行帶錢前往註冊,不要母親礙事的跟前跟後,但母親相當堅持,不為所動.我編出五花八門的理由,想要說服母親,把註冊費交給我.但是,沒有用就是沒有用,最終,母親還是跟在我身旁,走進教室,開始排隊註冊.
我看到很多男生的眼光投射過來,很多女生也偷偷把眼光投射過來,還有,坐在課桌前受理註冊手續的大人,也把眼光投過來,我們母子吸引了現場所有大人小孩的目光,這叫萬眾矚目吧?
有生以來,我從來沒有那麼討厭母親過,我多麼希望母親突然消失,從此消失.
一定的,所有的男生女生一定都在嘲笑我,看啊,看那個長不大的,丟不丟臉啊?
排在註冊的隊伍當中,我低著頭,不敢迎接任何人的目光,感覺頭臉已經開始發熱,越來越熱.我幾乎可以聽到男生女生切切議論的聲音,我越來越感到不能忍受了,一股很強烈的情緒在胸腔翻湧,我想逃,不離開這裡,我會爆炸,搞不好會殺人.
逃吧,我陡地往旁邊跨出兩步,退出排隊的隊伍,然後向後轉,繞過母親身旁,一語不發,直朝出口處走出去,母親馬上快步追上來,一面追一面問:哩袂銃啥(你要幹啥)?
我沒好氣的回道:回家啦,走啦,回家去,不要註冊了,我不唸書了.
母親沒有發現我快要爆炸了嗎?竟然一板一眼跟我講道理:你這個搞怪囝仔,講啥咪憨話?不唸書,你的前途就烏有了,都唸一年了,錢都花了,現在不唸了,錢討得回來嗎?
我幾乎是用吼的:我就是不唸書了!要唸妳去唸!
我甩開母親,不理她,繼續往前疾走,但母親如影隨形,緊跟在後.母親一輩子不會騎腳踏車,但凡上街採買辦事,又多半捨不得花錢搭客運車,總是靠最原始的兩條腿邁快步趕路,以是練就了不輸運動員的腳勁,我事實上是走不過母親的,想像那怪異的場面,母子倆一前一後,在校園疾走追逐,好像是在比賽快走.
好像要一直走下去,好像要一直走到天老地荒,緊跟在後的母親一直叼唸個不停,就搞怪啊,前途啊,憨囝仔不會想啊,翻來覆去,一直重複著.我已懶得答腔,就只拚命走,突然,母親趕上來,從後方一把拉住我的手,不知甚麼時候,母親已把幾張鈔票掏出來了,她把鈔票塞到我手中,喘著說道:錢你拿去,快去註冊,我不管你了,我很喘,你不要再跑給我追了,我會追不到.
我勝利了,母親屈服了,我該高興才對,但醞釀了一天的怒火,一旦燒起來,燒旺了,要如何平息?整個人已遭怒火控制,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我已經不是我了,看著母親塞到手中來的鈔票,我失去理智了,我發狂了,兩手用力緊緊抓住鈔票,開始撕,一面撕一面吼,我的怒火有千鈞重,爭著要從我喉嚨內吼出來.
我撕太急了,雖然很用力,但鈔票撕不破,有裂痕了,但無法完全撕破,好像連鈔票也來作對,越急著撕破越撕不破,越撕不破就越急,正好瞄到身旁就是一條深深的排水溝,我沒多考慮,乾脆把已破損但未全破的鈔票揉成一團,丟進水溝內.
從我開始撕鈔票時,母親就喊出很淒厲的一聲"啊",感到大勢已去,搶救不及,驚恐萬分,惶急之下,出乎本能,衝出口的一聲"啊",拖得很長很長,久久不絕的一聲"啊".
我有點醒了,當母親張牙舞爪衝上來,要阻止我時,我正好把鈔票丟進溝內,母親反射動作似的,馬上雙膝跪地面,屁股翹高高的,上半身俯傾,把整顆頭顱都探進溝內,一手撐住地面,另手伸長長,剛好夠伸到水面.還好水流不急,母親還來得及把超票撈上來.
母親不"啊"了,很認真的,很專心的用裙角擦拭鈔票上面的水漬,同時雙手來回壓一壓,順一順,想把鈔票皺折順平吧.突然突然,我發現,低俯著頭,正在撫壓鈔票的母親,有淚水順著她臉頰,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更加清醒了幾分,片刻之後,母親抬起頭,哽咽著,把整理好的鈔票又交到我手中,說:我頭很暈,我坐在這裡休息一下,你不要魯我氣我了,錢給你,我不會再管你了,以後都不會管你了,你快去註冊.
我終於完全醒過來,我在幹甚麼啊?誰說我不唸書了?天知道,我多想繼續唸書,我不想就這樣回去當小農夫,我明明很想唸書,但我到底在幹甚麼,母親為何流淚?
人子這麼輕易就可以欺負父母,人子總是輕易就可找到父母的致命要害,施以重擊.人子的忤逆可以到何種程度?可以搬出甚麼反抗期叛逆期來辯解嗎?根本不是甚麼反抗期叛逆期好不好,那完全是邪惡的忤逆.
那幾張鈔票,不只是鈔票而已,那是我的前途.別人家丟得起錢,我家丟不起,全家人儉腸捏肚,好不容易積存而來的鈔票,萬一搞丟了,那就只好讓我的前途也丟了,父母絕沒能力再張羅第二次.母親全心全意,全神守護那幾張鈔票,不,她是在守護我的前途.可以忍受孩子不懂事的頂撞,可以讓孩子厭惡,可以紅了眼睛,可以流了淚水,可孩子的前途必得顧牢牢,不准氣餒,不容打折.
常喜歡說,母親的心就是裁縫師吊掛牆上的針插,用來讓孩子高興時插一針,不高興時更要插一針.年紀小小,我下手就這麼重,我插上這麼巨大的一針,事後再來懺悔一生,沒有用了,母親看不到,聽不到了.活該流淚吧,做甚麼,母親看不到了;說甚麼,母親聽不到了,流再多的淚都無法洗刷深重罪孽於萬一了.
(二)
順利唸完初中,小毛頭長夠大了,要升帆航向我的美麗人生了.別了故鄉,走向大城,人生啊,我來了!
我來了,我看了,我嚇到了.原來,人生不是一路坦途,原來,屋漏是常會碰到連夜雨的.那是上蒼對我家的試煉嗎?我的大樹,我的父親,病了,倒了,上蒼故意奪去我父親對我的翼護,要試探我將以何種姿勢屹立嗎?我的人生之帆,剛一出航,就被颶風颳掉了,擱淺了.那段不堪的歲月,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走過的.我但知,我的立姿肯定是歪歪扭扭,非常不雅觀的.天意奧秘難窺探,沒有必要怨嘆甚麼,是人,就只能謙卑接受上蒼的任何安排.
高一或高二時,母親估算我大概已身無分文,可能又開始餓肚子了,她不知從哪弄到五十元,急著送到我手中.郵寄的話,恐怕得耽擱個一兩天,那表示我得多挨餓一兩天,母親辦事一向有她自己的邏輯,她親自搭車給我送錢來.
一早趕了一個鐘頭的步程,走到臨鎮搭乘公路局班車,在終點站下車後,不斷的問路,找到我的學校,把錢交給我,馬上又匆匆趕回家去.在臨鎮下車時,已過午餐時間,母親捨不得在外花錢買飯,就空著肚子回家.尤有甚者,臨鎮至家裏本有客運車通達的,但母親捨不得花那一塊錢買車票,就那樣頂著大中午的毒太陽,趕一個鐘頭的路走回家.一回到家中,母親就因中暑而躺倒了.
老爸責怪母親,為何不搭客運車時,母親解釋,一塊錢可以買一個饅頭,可以讓我撐過一餐,中暑沒關係,至少可以讓我少挨餓一餐.我的老媽啊,你的所為,你的所言,讓我心痛至今,而且,我知道我會繼續心痛下去,直至我的最後時刻.天知道,我多希望多餓一餐,換得妳去搭公車,不必中暑.不,我不要妳擠公車,我要妳搭計程車,我更希望我直接開車載妳,但妳如今安在?
(三)
我顯然不夠認真,或者說,父母之所以認定我頭腦不差,可堪栽培,只因為,天下父母心,癩痢頭孩子永遠是自家的好,而實際上,我也許根本就不是唸書的料.
不能說很順利,好歹還是從高中畢業了,繼續參加大學聯考, 結果,只能勉強吊車尾,擠進一家收費最貴的學店,雖說這種結果我自己心裡有數,但仍難免感到失望,以及深深的挫折感.老爸更是難掩落寞,被逼不得不認清現實了吧?原來,自家的孩子其實不怎麼樣嘛.
尤其接到註冊通知單時,註冊費讓老爸嚇一大跳. 那種天文數目,不是一個單靠幾分薄田種植米稻維生的農夫一下子拿得出來的,也不是一個混工地的建築工人說拿出來就拿得出來的 .
因為失望,因為落寞,老爸累了懶了吧?我本也認為,以老爸生過病尚未完全康復的病體,賺錢能力很有限的,弱勢中的弱勢,那麼大的一筆數目,老爸也無能為力吧?但心中仍難免殘存絲絲希望,說不定老爸早有算計.
註冊當天, 吃過早餐,老爸沒有任何表示,一早就又躺回床上去裝睡, 瞧那光景,我涼了半截,心知就學已無望.失望歸失望,命運安排如此,又能奈祂何?於是,我也就跟著倒進另一張床,睡死了.以後怎麼辦?還是先睡一覺吧,睡飽了再來傷腦筋.
約莫中午左右時分, 我被母親搖醒.迷迷糊糊的,我以為老媽搖我起來吃中餐,卻看到老媽神情怪異,雙眼有點紅腫,眼尾附近一帶,尚有淚水未擦乾的痕跡,母親遞過來一把鈔票, 哽咽的說道:快起來,趕快去註冊.
光明突然從天而降, 我看看時間,應該還來得及,我一躍而起,接過母親給的鈔票,以最快的速度穿衣穿鞋後,拉出家中那輛破舊笨重的破腳踏車,一躍而上,馬上用力蹬,死命踩.
飆機車算甚麼,好幾十年前,我就有本事飆單車了,還是載貨用的破腳踏車,後頭有個很大很大的貨架.從鳥不生蛋的住家,轉眼已直達臨鎮, 搭上當時的公路局班車, 趕到學校時, 將近下午五點, 註冊的截止時刻. 有些經辦員已收拾好桌子, 打好包,正準備拎著走人了, 一看我跑著衝進來, 才又把包包打開, 拿出印台章子. 呵呵,有驚無險,我總算順利註過冊了, 開始了大學生涯.雖然同樣是不順利的學生生涯,有時難免迷惑,唸書真的比不唸書好嗎?但至少,當時我是渴望唸書的.
在我的人生關鍵轉折處,我想走的路本已被掛上"此路不通"的牌告,當我黯然的,不得不準備轉彎時,母親變戲法般,又把我推回規劃中的途道,繼續前行.
這是我心中的永恆之謎,我至今不知, 母親交給我的註冊費從何而來? 母親毫無賺錢能力,母親來自上班家庭,結婚前沒下過田,上班家庭一般也沒啥粗重體力活必須讓孩子幫忙的,結婚後,突然就變成農婦了,跟其他同村農婦最大的不同,母親一輩子沒有能力去打零工賺錢.
母親有私房錢嗎?難吧?自己沒收入,全家又總是寅吃卯糧,哪有何空間讓她積攢私房錢?那麼,當時她的眼睛紅腫,眼尾還有淚痕,會是回娘家跪求哭求而來的嗎? 我從不敢問.
母親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婚前如何不得而知,婚後,沒有結交過半個朋友,家就是她的全部.依我了解,要她去求人,難上加難.她中風病倒之前兩三年,作息極端不正常,好像在農村過城裡人的生活,午夜十二點之後,還在廚房鏗鏗鏘鏘的忙家事.為了讓她作息正常,我們孩子傷透腦筋.有次,我假裝恐嚇她,她如不讓作息正常,我再也不按月給她錢了,讓她餓肚子沒飯吃.她未假思索,當下回嗆我:怕你喔?我每月去你辦公室拿錢,看你敢不敢不給我.
這就是我的母親,跟你來硬的,不來軟的,她不可能求人的.若說知子莫若父,我敢說,知母莫若子,因為,她有些個性活到我身上來了,我不了解,誰瞭解?
但為了孩子,為了守護孩子的前途,原則是會轉彎的.上刀山下油鍋也照去吧,雙膝落地,飆淚跪求,對比孩子的前途,那不算甚麼鳥吧?
但是那一雙紅腫的淚眼,正在娓娓述說,那是忍受多少奚落,受盡多少委屈的後果?我想了心就痛,想都不敢多想,豈敢多問?就這樣,是謎不是謎,不重要了,母親啊,妳在何方?
(四)
人生苦短,更糟的,短暫的人生,真正歡樂的日子更是短之又短,只有一瞇瞇.充塞人生的,只不過是接踵而來的苦難折磨.我還是相信,人是在所從來之處犯了錯,才被處罰降生為人.人生既然是一種處罰,何來歡樂可言?
上班後,按月給母親匯錢就是我的短暫歡樂時光.在我掙扎求生之時,母親如何痛在心裡,母親如何身處暗夜之中哀鳴:天公伯啊,暝那也這妮長(夜怎麼這麼長)?如今,天亮了,笑一個吧,我的母親,原先等著收現金袋掛號信的慘綠青少年,如今長大了,可以每個月寄現金袋回家去孝敬妳了,瞧我們家不起的村人再也不敢七嘴八舌了,說甚麼為了我,我們全家會跨掉!那些村夫愚婦都在等著看,看我們全家會以何種樣態跨下去.我的母親,我們全家合力挺住了,我們沒有跨,我們從此可以輕輕鬆鬆活給他們看了.
抱歉啊,父老兄弟姐妹們,跨不了的,我全家活得好好的,我每月領薪水,我會把父母養得好好的,抱歉了,散場了,笑話肯定是沒得看了,乖乖回去幹你們的活吧,沒事就早點睡,卡早睏卡有眠,我們全家人都會活得好好的,不勞你們擔心的.
每次匯錢回故鄉,想起前塵舊事,想起故鄉的母親,接到掛號信時,臉上的欣慰笑容,真是怎麼想怎麼可愛,我的心房自然而然就鼓飽了風,直要飛上天際.
歡樂果真特別短,就那麼三五年,母親倒下來了.其實,我們早就剉哩等,作息那麼不正常,不倒才怪.
子欲養而親不在, 著實令人感傷, 親雖在但卻中風癱臥在床, 那是加倍感傷.
母親沒辦法自己花錢了,我再也無法享受每月一次寄掛號信給她的樂趣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就是在她生日當天,給他一把鈔票, 告訴她,是生日禮物, 鼓勵她趕快好起來, 才能走出去,把鈔票花掉. 她就很高興的, 一直數鈔票, 數完一遍又一遍.
母親前後臥床十餘年, 後期已言語不清, 親子已無法溝通. 我明知她很努力想傳達甚麼, 但我只聽到一片咿咿喔喔, 說者痛苦, 聽者難受. 我照樣每年生日給她一把鈔票 ,她照樣數得很高興.
最後一年, 我依例在她生日給鈔票時, 她看也不看一眼, 隨手推到一邊, 繼續昏睡. 一看那光景, 我心知肚明 ,時候已到了.
果然, 那一年 ,母親在最是慘酷的冬天時節, 挑上最是慘酷的除夕夜,棄我們而去.
兄弟姐妹們都趕回家奔喪,討論如何辦理後事時,么妹當場宣佈,母親臥病期間,把一百萬存她那兒,交待要我們用這筆錢辦她的後事,此外,不准再多花錢.
么妹宣佈完畢,自己嘀咕著:母親怎麼會有這麼一筆錢?
我當下恍然大悟,百感交集,那是我的錢,我每月寄給她的錢,要她去買好料的來吃,她怎麼吃得下去?她窮怕了,有錢要想沒錢時,這是她常叮嚀我的.她照樣省喫儉用,竟然有辦法存下一百萬,她不信任我們會好好辦理她的後事嗎?應該不會吧?她不信任的是命運吧?人在順境時,還是得隨時提防逆境的突如其來吧?母親不想讓她的後事影響我們的生活步調吧?
送走母親,我們後輩清理母親的遺物, 少少三五樣東西中, 除了我們已忘記是何時送給她的金飾及捲成一團團的鈔票之外,就只剩一張她媽媽, 我外祖母的泛黃老相片; 還有, 我高中時候寫給她的一封信.信上有多處深淺不一的水痕, 我有理由相信, 那是滴下的淚水所造成,唯願那是高興的淚水,思念的淚水也行,千萬不要是悲痛傷心的淚水.令人心疼的母親, 短暫一生的最後階段,因中風言語不清,已無法跟人溝通時, 她最是珍惜的回憶是一張相片及一封信吧.她的媽媽,以及我們孩子們,就是她短暫一生的全部吧.
艱難護雛步蹣跚,無盡長夜待曙光.
世情冷暖心自知,彩霞初現隨陰影.
日把老鋤戮力耙,夜聆蟲吟念親人.
擾攘人事仍紛紜,斗換星移又一年.
愁年積鬱堆塊壘,親情如夢心依依.
靈魂漂泊是命定,天寬地闊無處安.
浮游寄寓唯一瞬,人子偷生罣礙深.
幽冥異界深難窺,尊親慈容夢裡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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