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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品味生活
發佈於 2012-08-27 22:56
墓園裡的讀書人
墓園裡的讀書人
(轉文)
讀者雜誌 2012/03/19
我是一個寫書的人,我多麼希望在我百年之後,
有一對年老的夫婦靜坐在我的墓前,捧一本莫言的書,捧一本蘇童的書,
或者,捧一本我的書。我希望那本書是我的
【陸晟哲/摘自《大閱讀》2011年第12期,圖選自人民教育出版社
《第三十二屆國際藏書票雙年展名家邀請展作品集》一書】
國人對圖書的熱愛我是知道的。
大概在三、四年之前吧,法國駐上海領事館的總領事郁白先生來到南京,吃飯的時候閒聊,
他告訴我,他就要離開中國了,最近剛剛買了一些中國書。
我問他買了多少,郁白先生想了想,笑著說:「兩噸。」
一個買書的人用「噸」來做他圖書的計量單位,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想,這可能就是法國人了,做事和說話都不同尋常。
但是,就在不久前,我在法國參加了他們的第二十四屆圖書沙龍,
終於發現了法國人最平常的一面,最自然的一面,那就是他們對圖書的喜愛。
我們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看到手捧著書的法國人,地鐵、街頭、公園、咖啡館、酒店的大堂…一句話—一切可以坐下來的地方。
他們捧著書,神情是專注的、忘我的,但同時又是悠閒的、家常的、自足的,像咀嚼一樣,也可以說,像呼吸一樣。
我在中國同樣看到過許許多多的讀書人,
撇開所謂的「專業知識分子」不說,
我們的讀書人大多是一些為了考試的孩子,
或者說,是一些攻研或攻博的年輕人。
他們在閱讀的時候,有一個最顯著的特徵,
即臉上都帶著「最後一搏」的莊嚴—是總攻,是全力以赴,是迫在眉睫,彷彿賭徒手中的最後一個籌碼。
等籌碼壓出去之後,放下圖書,立地成佛。
不用不好意思,必須承認,從總體上說,我們的閱讀要功利得多。
關於圖書,我們的漢語不是有一個最形象的比喻—敲門磚嗎?敲門磚,說得好!
磚頭是有用的,但是,面對「磚頭」,我們缺少了一樣最簡單的東西,
那就是日常的感情。
我還記得克羅德‧巴彥先生帶我們去遊玩的那個下午。
克羅德先生六十多歲了,他把我們帶到了貝爾‧拉雪茲公墓。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有陽光,卻很冷。
墓園非常大,肅穆而又冷清。
克羅德先生興致勃勃,他把我們帶到了巴爾扎克的墓前,帶到了普魯斯特的墓前。
克羅德拿著地圖,一次又一次為我們尋找那些刻在石頭上的名字,那同時也是刻在我們心中的名字。
然而,真正讓我感興趣的不是石頭下面那些「不朽的人」,而是公墓區裡那些活著的人,是那些普通的市民,準確地說,是那些讀者。他們坐在墓園的長椅上,安安靜靜地讀他們的書。
有一對年老的夫婦引起了我特別的注意。
他們有七十多歲了吧,也許還不止。
他們的年紀讓他們看起來無限安詳,他們一句話都沒有,就坐在很冷的陽光裡,戴著手套,每人的手上拿著一本書,坐得正正的,用幼稚園老師的話說,「很乖」「很聽話」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們是枯寂的還是幸福的,我不知道。他們在讀什麼呢?是巴爾扎克還是普魯斯特?是《長壽秘訣》還是《怎樣安度晚年》?我不知道。
我多麼想知道,是怎樣的一本書讓他們如此甘於寂寞,如此安詳,如此滿足,如此幸福!
我不知道。我是一個寫書的人,我多麼希望在我百年之後,有一對年老的夫婦靜坐在我的墓前,捧一本莫言的書,捧一本蘇童的書,
或者,捧一本我的書。我希望那本書是我的。
我想我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