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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品味生活   發佈於 2013-05-07 12:45

過年是父母的鄉愁

過年是父母的鄉愁
文/蔣勳
在父母的觀念中,過年是一件大事,
來到台灣,不但保留了故鄉過年的儀節規矩,也同時增加了不少本地新的習俗,異常的熱鬧忙碌,
其實正是遠離故土的父母親濃濃的鄉愁。
民國四十年許,我們從大陸遷臺,不僅保留了故鄉過年的儀節規矩,也同時增加了不少本地新的習俗;
我孩童時代的過年便顯得異常熱鬧忙碌。
母親對於北方過年的講究十分堅持。
一進臘月,各種醃臘風乾的食物,便用炒過的花椒鹽細細抹過,浸泡了醬油,
用紅繩穿掛了,一一吊曬在牆頭竹竿上。
用土罈封存發酵的豆腐乳、泡菜、糯米酒釀,一缸一甕靜靜置於屋簷角落。
我時時要走近去,把耳朵俯貼在罈面上,彷彿可以聽到那平靜厚實的穩重大缸下醞釀著美麗動人的聲音。
母親也和鄰居本地婦人們學做了發粿和閩式年糕。
碾磨糯米的石磨現在是不常見到了。
那從石下汨汩流出的白色米漿,被盛放在洗淨的麵粉袋中,紮成飽滿厚實胖鼓豉的樣子,每每逗引孩子們禁不住去戳弄它們。
水分被擠壓以後凝結的白色的米糕,放在大蒸籠裏,底下加上徹夜不熄的熾旺的大火,
那香甜的氣味,混雜著炭火的煙氣便日夜彌漫我們的巷弄。
放假無事的孩童,在各處忙碌的大人腳邊鑽竄著,驅之不去,
連那因為蒸年糕而時常引發的火警、消防車噹噹趕來的急迫和匆促,也變成心中不可解說的緊張與興奮。
早年臺灣普遍經濟狀況並不富裕的情況下,
過年的確是一種興奮的刺激,給貧困單調的生活平添了一個高潮。
除夕當天,母親要蒸好幾百個饅頭。數量多到這樣,
過年以後一兩個月,我們便重複吃著一再蒸過的除夕的饅頭。
而據母親說,我們離開故鄉的時候,便是家鄉的鄰里們匯聚了上百個饅頭與白煮雞蛋,送我們一家上路的。
饅頭蒸好,打開籠蓋的一刻,母親特別緊張,她的慎重的表情也往往使頑皮的我們安靜下來,
彷彿知道這一刻寄托著她的感謝、懷念,她對幸福圓滿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祝願。
我當時的工作便是拿一枝筷子,沾了調好的紅顏色,在每一個又胖又圓冒著熱氣的饅頭正中央點一個鮮麗的紅點。
在母親忙著準備年夜飯的時候,父親便裁了紅紙,研了墨,用十分工整的字體在上面寫一行小字:「歷代本門祖宗神位」。
父親把這字條高高貼在白牆上,下面用新買的腳踏縫衣機做桌案,鋪了紅布,置放了幾盤果點,兩檯蠟燭,
因為連香爐也沒有,便用舊香煙罐裝了米,上面覆了紅紙,端端正正插了三炷香。
香煙繚繞,我們都曾經依序跪在小竹凳上,向這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宗族的祖先神祠叩了頭。
這些小時候不十分懂,大了以後有一點厭煩的瑣細的行為,現今回想起來是有不同滋味的。
遠離故土的父母親,在異地暫時安頓好簡陋的居處,稍稍歇息了久經戰亂的恐懼不安,
稍稍減低了一點離散、饑餓、流亡的陰影,
他們對於過年的慎重,他們許多看來迷信的禁忌,
他們對食物刻意豐盛的儲備,今天看來,似乎都隱含著不可言說的辛酸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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