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 發達集團監事
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4-12-07 20:00

寒盡不知年(3):黯夜嬰兒哭

這個真實的故事,我於兩年前,還是三年前寫過,是為了回應哪位好友的貼文所寫的回應討論文,如今重又想到這個故事,想回頭去看當初怎麼寫的這個故事,竟已遍尋不著,連寫在哪位好友的帖子內都忘了.敝帚自珍一向不是我的個性,寫了就過去了,不會費心留存.乃起意重新回憶,重新再寫一遍,特此說明.若有老友先前已看過這個故事,請多包涵.當然,故事是一樣的故事,不同時間所寫,寫出來的效果不可能全同.再者,不同時期的回憶,或許也可能略有出入也未可知.
當初找尋此輩子的最後落腳處時,安全是第一考慮因素.
海拔太高,偶會跟因覓食困難而誤闖的台灣黑熊邂逅的區域,當然首先排除.如果黑熊餓肚子,我會為牠難過,但我沒那麼偉大,還不想捨身餵熊.
其次,土石流橫行的區域,當然離越遠越好.土石流太恐怖,山頂上的巨石,摻雜土泥,以沛然莫之能禦的氣勢,洶湧而下,巨石相互碰撞的低沉重音,彷若發自地獄最底層,是上蒼為了懲罰胡搞非為的人類而傳來的警告聲,不要說被活活掩埋的痛苦,單聽那聲音就讓人不寒而慄.這可不是杞人憂天,剛入住此地沒多久,就發生八八風災,臨村就遭土石流肆虐了,好險哩,臨村也曾是我考慮落腳的地點之ㄧ.
最後,當然必須要有鄰居,不能距離太近,又不能距離太遠的鄰居,太近的話,相互干擾,跟住市區何異?太遠的話,需要求助時,我喊破喉嚨,聲音也到不了鄰居耳中,那就失去鄰居的意義.
我生性本謹慎,說謹慎還是好聽的,實際是,我本是畏首畏尾,怕事的人,沒事少惹麻煩才是.就為了怕事,預想各種地點可能發生的事端,不誇張,為了找尋此生此輩最後一個落腳處,我看過十幾處地點,龜毛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幾乎把身邊的老巫婆都惹毛了,最後才敲定目前住居處.
一個常一起爬山,時有過從的記者朋友,初初聽聞我要入住荒郊野地,竟然憂形於色,頻頻叮嚀,要我太陽一下山就馬上把圍牆大門關起來,不管甚麼人按門鈴,都不能開門,就當沒聽見.不僅此也,夜間絕不能走出廳門外,不管有何動靜,堅持待在室內就沒錯,聽得我一顆心不覺沉重起來,是怎樣了?我得夜間自囚,白天才能放封嗎?
也許吧,記者朋友看多了社會案件現場,未雨代為綢繆,總是出於關心,我應該加減聽吧.
入住第一年,秋末冬初,開始學種菜,為了呵護菜,不得不在夜間開門走出去,走到菜園抓蝸牛.我不想為難蝸牛,但菜都讓蝸牛吃掉,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在這荒野地,讓人更強烈的感到,所謂生存競爭,更是赤裸裸的短兵相接,為了飽肚,不得不跟蝸牛,以及其他各種幼蟲成蟲搶食.
第一次全副武裝外出時,想起那位記者朋友憂形於色的叮嚀,老農婦非要陪老農夫一起出去,萬一有預想不到的意外,多少可相互照應.老農夫則堅持獨自外出,要老農婦守在屋內電話前,把耳朵張大,只要聽到我死命大喊,馬上打電話報警.好歹就這麼兩個人,人力總得做到最充分的利用.可憐啊,秋末冬初,特別令人易感的時節,初次提心吊膽走到室外,初次看到此地夜間山影,沉沉鬱鬱,彷彿直朝我壓過來.我無法從夜間荒山風聲聽出若何含意,我只感覺,我置身於天地初啟的洪荒時代,我是一個被放逐到天涯的斷腸人.
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心頭定了,又沒甚麼,我那記者朋友多慮了.甚麼夜間絕不能走出屋外,原來記者的身分是專門用來嚇人的.我馬上就習慣了夜間到園子抓蝸牛,並享受被放逐到天涯的斷腸人滋味.初嚐鄉間生活的老農婦,更是耐不住性子,像個愛當跟屁蟲的小孩子,晚餐過後,就等著跟我到園子菜圃抓蝸牛,到處都新鮮,甚麼都好玩,幫我拿手電照明,亂照一通,還會亂喊一通,這裡一隻,那裡又一隻的喊得不亦樂乎,玩興可熱哩.
就在我們逐漸習慣鄉間的白天與夜晚,突如其來的一個驚悚之夜,差點讓我嚇破膽.
那個冬天的晚上,是我退出都市,住到山影之下的第一個冬天.那一晚,一如往常,老農婦早早入睡,我自個在書房內,電腦前搞怪,約剛過午夜,習慣晚睡的我,夜晚才走到中段.我,一個股市的門外漢,正深陷在甚麼月線周線日線小時線的的重重包圍之下,走不出來之時,那麼突然的,一聲嬰兒的哭聲闖入我耳際,陡地一驚,我抬起頭,左右環顧,四圍轉轉,怪啦,哪來的嬰兒哭聲?我身體靜住不動,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除了風聲,除了鄉間夜籟,沒有其他聲音了,但剛剛明明很清楚的聽到嬰兒哭聲,我迷惑了.
莫非,我已夠老,老年癡呆已上身,我已患上幻聽而不自知?但我明明差不多老而已,又沒有很老.
那麼,莫非,股市失利,摔了一個大跤,這麼一折騰,我受刺激過甚,神經已在不知不覺間失常了?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凝神靜聽,沒有就是沒有,狐疑著,納悶著,不解就是不解.
幾分鐘之後,我正準備再回頭栽進電腦中,再度跟那些亂七八糟的各種線條奮戰時,無預警的,那嬰兒哭聲又突然響起,這次不是一聲,而是連續的三五聲,千真萬確,錯不了,那麼清楚,那麼近,彷彿就近在我身邊,受到驚嚇,我一顆心跳得又急又快,只差沒躍出口腔外,我再度環視書房一周.
室內無異狀,顯然,聲音來自屋外,不明的嬰兒哭聲,讓我感覺受到威脅了,我的家屋有危險了.
幾乎出自本能,我霍地起身,趕緊把屋內所有燈具全都熄掉,包括廊燈也熄掉,讓屋內頓時沉進暗黑之中.在暗黑的保護之下,我躡手躡腳,連呼吸也不敢太大聲,小心翼翼的,慢慢踱到窗前,透過窗戶朝外窺探,沒甚麼夜光,我只看到一片漆黑,以及遠方隱隱約約的山影,我很努力的聽音辨位,還是不知那嬰兒哭聲來自何處,聞之在東,忽焉又在西.非同小可的嬰兒哭聲,有時一聲,有時兩聲,有時是連續的好幾聲.
聲音太近了,我可以肯定,聲音不是發自圍牆外,肯定是發自圍牆內,院子的某個角落.
我判斷,有人把嬰兒丟進我家院子了,這不是不可能,附近一帶,本就常有城裡人把棄養的家狗帶來野放.但為何挑中我家?我又不是會亂七八糟,在外頭跟人偷生孩子的人,為何衝著我來?如非衝著我來,那麼,應該只是隨機被挑中,應該是哪家小姑娘,不懂事,糊裡糊塗,一嚮貪歡,生了孩子,沒有能力負責,找不到當事人負責,只好把貪歡的後果一丟了事,是這樣嗎?不是這樣嗎?
如果真是被丟棄的嬰兒,那倒簡單,我出去,打上手電筒,找到嬰兒,抱到警察局就是.
但是,萬一不是嬰兒呢?萬一是甚麼神秘的東西在耍弄我呢?腦海中想著平生所看過的各種恐怖電影,背脊是一陣一陣發涼.我想,我是真的碰上麻煩了.
我想起了,我有一件備而不用的秘密武器,我摸進寢室,摸出藏在衣櫃下方的一把長柄彎刀,長柄是材質的,以免過重,我耍不動,是我當初為了不時之需護身之用,特別拜託鐵工廠幫我特製的,刀柄加刀身,長度已超過我身高,我當初還看著好笑,又不是關公耍關刀.但此時已顧不得笑了,也許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
把長柄彎刀握在手中,有如在茫茫大海浮沉之時,抓到一根浮木,得到一絲憑靠,但是我仍在內心祈求著,天老爺,老天爺,請看清楚啊,不要認錯人了,我老農一輩子沒做過啥虧心事,若我曾經犯錯,那一定是無心之過;而如果我善事做得不夠多,那是因為我能力不足,絕對不是我心腸壞,敬請明鑑啊,千萬不要讓我遭到恐怖電影中那種慘不忍睹的結局啊!
手中多了一件武器,我繼續枯立窗戶前,傾聽著,戒備著.嬰兒哭聲持續著,折騰這麼久,那嬰兒哭聲沒有稍歇的意思,依仍宏亮.我早已忘掉以前幫忙帶嬰兒的經驗,嬰兒可以撐那麼久嗎?沒有大人照顧的嬰兒,可在室外存活多久?山村不比平地,夜間室外寒意重,我陷入天人交戰之中.人命關天,我應該走出屋外,把嬰兒找到,馬上送警察局,但是,如果不是嬰兒呢?我怕啊,對於未知,對於神秘,我不得不恐懼.
我曾想喚醒老農婦,這老農婦,睡癖良好,一倒到床上就不醒人事,莫說是嬰兒哭聲,只怕敲鑼打鼓也不容易吵醒她.我本想叫醒她,共同來面對,多少有個伴,壯膽!隨後一想,如果天意如此,我這輩子大概就要以這個事件結束,就此玩完,那何不讓老農婦多睡一會兒?睡得著,睡得沉,是一種福氣,我還是不要驚擾她吧.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繃緊神經戒備著,終於,我累了,我認輸,我被嬰兒比下去了.他還是哭得那樣起勁,但我累了,我撐不住了.我悄悄摸進睡房,把長柄彎刀擱到牆角,悄悄摸上床,躺下去,不管了,管不了了,我該閉上眼睛,睡覺了.
第二天,太陽依舊升起來,一睜開眼睛,經過短暫休息的腦子,馬上又活躍起來.一骨碌爬下床,顧不得盥洗,先走出室外,明亮的室外讓人安心.已不見老農婦的人影,應已如常一早爬山去矣.我到處巡視一遍,無何異樣,難不成昨晚只是一場幻覺?那樣真實的哭聲仍在耳際迴繞,我還不服老,不服輸,我自認為我一切都正常得很,說我會幻覺幻聽,我自己第一個不承認.
那麼,昨晚是怎回事?我直奔距離最近的鄰居家中,找到那個年已八十二歲,仍耳聰目明,身手矯健的老老農,都沒打招呼,劈頭直問:
你昨晚有聽到嬰兒哭了一整夜嗎?
甚麼?這附近住的都是老太婆,哪家老太婆那麼厲害,還生得出嬰兒?
我顧不得他的打趣,當即馬上把我昨晚跟嬰兒哭聲奮戰一整夜的情況講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
老老農先大笑三聲,這才告訴我,我被耍了.
說穿了不值半毛錢,原來,這附近一帶,有一種野貓,其叫聲,活脫就是嬰兒哭聲,太像了,連當地土生土長的住民都分辨不出,我初來乍到,被耍了,不足為奇.
真是混蛋野貓,害我差點被嚇掉半條命.真相大白,也許我該慶幸,只是虛驚一場.然而,我突然對自己有了重新的認識,羞慚汗顏已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很不好的感覺正在我內心滋長,我已難以自處.在人命關天與恐懼之間,我選擇了屈服於恐懼,我置當時認定的一個室外嬰兒的性命於不顧.我覺悟了,少自詡,多謙卑.還未面臨必須真正抉擇的關卡之前,少膨風吧!我還以為我有多勇敢,原來,經過考驗,我的膽量大概沒有三兩重吧.
這件事還有後續,當天中午,我在午餐的餐桌上跟老農婦打照面,一面進食,一面把這件事講一遍.老農婦瞪著大眼睛,有點生氣的說,這麼好玩的事,怎麼沒有叫醒她,她要聽嬰兒哭聲.
禁害,這叫好玩的事?果然是,查某人不知死,跟這樣的查某人作伴,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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