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東 禁止登錄
來源:財經刊物   發佈於 2011-12-24 22:16

保羅?克魯格曼:歐元設計的深層缺陷

自2009年希臘引爆歐債危機,到今年10月的歐盟峰會,歐洲領導人為應對危機碰頭了不下20次,但形勢仍然持續惡化。當局者迷,旁觀者也有不少誤區。要分析歐洲經濟走勢,需要理解歐元的制度安排,以及政策背后不同社會思潮的角力。這方面保羅?克魯格曼教授的觀點卓爾不群,《財經國家周刊》選取了他論及歐債危機的系列文章,加以整編梳理介紹給國內讀者。
歐元有救嗎?之前我們還被告知,最糟糕的結局就是希臘違約。但現在看來,這極有可能演變為一場波及更廣的災難。歐債危機根源於歐元設計的深層缺陷;解決這一問題不僅需要債務國的努力,更需要德國等財政狀況良好國家的配合;而歐債危機演進過程,凸顯了財政尚未一體化時救援過緩這一弊病。
幻想家的歐元
歐債危機的根源要從歐元誕生談起。如果你認為其經過了精確的成本收益分析,那你其實是被誤導了。歐洲貨幣一體化進程,不論以何種經濟分析來看,它的起點都是模棱兩可的:歐洲大陸的經濟過於分散,難以形成一個通用的貨幣政策;“非對稱沖擊”極有可能出現,也就是說一些國家經濟增長迅速,而另一些國家則經濟衰退明顯:與聯邦制的美國不同,歐洲各國既沒有統一的預算和勞動力市場,也缺少能夠維系同一民族的共同語言。
由於沒有考慮人文因素而僅僅局限於技術層面,歐元的創造者被調侃地稱為“技術幕僚”。但把歐元變為通用貨幣,并將歐洲和美國拖入困境的人,其實稱不上是技術幕僚。事實上,他們是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家。
那么,為什么這些幻想家不顧經濟學家的多方勸阻,執意推動歐元一體化進程呢?部分原因是為實現“歐洲統一”一個歐洲大陸精英普遍推崇,甚至不顧一切的夢想。另一部分原因在於對經濟的信心:盡管存在不利證據,但人們更愿意相信只要沿襲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美德物價穩定和財政謹慎,一切都會正常運轉。
作為幻想家們的終極聚所,歐洲央行也因逃避問題而出名。比如去年,歐洲央行還堅持信奉“信心神話”,認為在經濟蕭條時期削減預算會提高企業和消費者的信心,從而可以刺激經濟擴張然而這種情況從未在任何地方出現過。歐洲已然陷入金融崩潰的惡性循環,但歐洲央行卻仍舊認為價格穩定能夠治愈所有弊病,其新任總裁甚至宣稱,“鎖定通脹預期”是其為保持經濟持續增長、創造就業、維持金融穩定做出的主要貢獻。
我支持真正的技術專家,并把他們當作朋友,因為我們需要干實事的人應對經濟困境。但現在的討論正被不切實際、一廂情愿的空想家們所嚴重誤導。他們將自己偽裝成技術幕僚,其論述了無新意而且危害嚴重,因此我們現在就需要揭穿其偽裝。
同甘不能共苦
危機爆發前南歐國家債務持續積累,當下要務是對其進行糾正,但現有調整方案卻是單邊的:在要求債務國降低支出的同時,債權國卻并未相應采取擴張政策。盡管歐洲領導人始終把債務國龐大的開支當作症結所在,但真正的問題卻是,歐洲作為一個整體支出太少了。而他們要求實施更嚴厲的財政緊縮政策,這恰恰成為導致情況日趨惡化的主因。
在之前借貸寬松的日子里,南歐元區的工資和物價漲幅遠遠超過其他國家。現在這種差異必須被平衡,要么是南歐為增強競爭力被迫下調價格,要么就抬升北部國家的價格水平。如果采用前者,南歐勢必會為就業及債務問題的惡化付出沉重的代價,相比之下后者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但這樣一來,決策者就將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結果,即歐元區整體會出現短期的高通貨膨脹。他們已經明確表示不會這樣做。事實上,今年四月歐洲央行加息時,潛在的通貨膨脹在大多數觀察家看來還顯著低於預期。
四月份也正值歐元危機進入嚴峻階段,這兩者絕非巧合。暫且把希臘擱在一邊,因為它的經濟規模與整個歐洲相比,僅僅比邁阿密相對於美國而言略大一些。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全球市場已然對歐元區整體失去了信心,甚至推高了奧地利和芬蘭這樣在支出上絕少揮霍國家的利率,其緣由不言自喻:全面緊縮措施加之歐洲央行沉溺於控制通脹,使得債務國幾乎無力擺脫債務陷阱,繼而成為更廣泛的債務拖欠、銀行擠兌和金融崩潰的催化劑。
無論為人為己,我都希望歐洲趁還來得及的時候趕緊剎車改道。但說實話,我認定他們不會改。事實上,更大的可能性是美國將會步歐洲的后塵。因為美國的經濟也同樣被債務人拖累,一步步陷入困境,只是在美國這類債務人主要是房屋業主。就像他們力圖挽救自身的財務狀況一樣,我們也迫切需要積極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支持經濟發展。然而一如歐洲,美國的政策話語也被厭惡財政赤字的和沉溺於控制通貨膨脹的人士所掌控。
吃一塹長一智
歐債危機的爆發以及多次援助的效果欠佳,可以給我們三方面啟示:
首先,大幅削減開支并非應對危機之良方,這次危機與“福利國家的終結”也沒有什么關係。誠然,幾乎所有的歐洲國家都有更為優厚的社會福利,且政府開支也高於美國政府。但現在處於危機之中的那些歐洲國家,在福利方面并不高於那些經濟運行良好的歐洲國家。數據顯示,“歐豬五國”福利開支在國民收入中的占比低於德國,更遠遠低於瑞典。而且在擁有巨額債務負擔的國家中,沒有一個通過削減開支重新得到金融市場的青睞。例如愛爾蘭是歐洲的好孩子,在債務問題采取了嚴酷的財政緊縮政策,結果失業率攀升至14%,債券的利率卻依然高達8%,比意大利還糟糕。
其次,債務問題與融資成本不能混為一談。放眼全球你會看到,決定利率的最大因素并不是政府債務的水平,而是其是否能夠以本國貨幣籌款。日本的債務問題比意大利嚴重得多,但日本為長期債券只需要支付1%左右的利息,而意大利為7%。英國的財政前景看上去比西班牙糟糕得多,然而英國能夠以稍高於2%的利率獲得資金,而西班牙支付的利率卻接近6%。正是由於采用歐元,西班牙與意大利實際上喪失了本國貨幣的靈活性。歐元區國家即使在緊急情況下也不能印發貨幣,其資金供應的中斷是保留自己貨幣的國家不曾遇到的難題,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危機惡化。
最後,創建歐洲共同體單一貨幣的理念,背后與眾多社會思潮相交織。美國的保守派為此叫好,他們認為歐元是僅次於恢復金本位的最好方式;英國左派為此叫好,他們認為這是邁向社會民主式的歐洲的一大步。然而,英國保守派卻反對這種想法,美國自由主義者更是對歐元表示懷疑,我想補充的是,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如果一個國家無法獨立運用貨幣及財政政策抗擊經濟衰退,后果會怎么樣?
【短評】
保羅?克魯格曼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其研究領域包括國際貿易、國際金融等等。作為第一代貨幣危機模型創立人,他對於危機見解獨到批評犀利,點出經濟政策從來就不單純是技術工作,還應重視其背后的政治和社會思潮。
歐債問題表面上是債務危機,本質上卻是歐元危機:單一貨幣,讓各國喪失了靈活應對赤字和衰退的能力。而缺乏統一的財政制度,使成員國在失去傳統應對方法的同時又難以獲得新手段。最關鍵的是,設計時統一貨幣的好處并沒有自然到來。當年歐元的誕生成就了蒙代爾等一批政策建議者,但建立統一市場以促進區域間勞動力流動等期望,現在看來有些想當然了。
本欄目連續兩期選取了關於美國復甦和歐洲走向的文章,因為這兩大經濟體對中國的影響最為直接。而且危機時暴露的問題,有利於深入理解經濟系統日常的運行。睫在眼前常不見,原來一個統一的貨幣政策,在應對危機時會有這么多掣肘;而地區發展的不平衡和經濟起落的不同步,中國比歐洲更甚。宏觀調控對不同地區影響有何差別,相應怎樣搭配財政政策,如何影響不同人群的福利,這些都是值得辯論的問題。(史晨)

評論 請先 登錄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