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發達集團執行長
來源:品味生活   發佈於 2010-09-11 22:23

怎麼可以忘記

怎麼可以忘記
【文/谷梅】
母親說,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裏的我要離家,離開她,然後她淚流滿面,醒來覺得眼眶仍是溼的。母親說這話時,臉上帶著微笑,像說著一則報上不相干的新聞。我站在房門口看著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捧著茶杯,啜飲了一小口。
台中的天氣總是很好,母親坐的位子上有斜斜的陽光灑入,在她腳邊舖出細紋般的光毯,多希望這是一條通往時光倒流的密徑,沿著光,可以緩步回到母親仍是黑髮豐顏的歲月,而我,仍可以時時在她的身旁。
走在曾經是多年前散步過的公園,母親說,這些雕像從前不是白色的嗎?我笑答,它們可從來都是棕色的。經過一家麵店,母親說,曾和妳爸來吃過,還跟他在路口吵架呢。
「這店從前是賣這的嗎?」很久以前就改了,換過好幾個老闆,我回答。
「咦?剛才我們是走這條路嗎?怎麼不太一樣?」拜託,我們連彎都沒彎,只有走這直直的路,沒別的路可走。
斑馬線上,轉彎的汽車急駛而來,絲毫沒有禮讓看著小綠人行走的我們,我拉住母親的手往後退,口裏不住咒罵,母親卻若無其事,依舊慢步,東張西望,她在尋找什麼嗎?
走上人行道,又因為騎樓被霸占,我們繞到馬路上,我的怒火開始悶燒。不料跨上一個凹凸不平的路面,母親ㄧ個步伐不穩,重心往前,我一把拉住她,不耐煩地唸她,氣她不好好看路,她沒有說話,靜靜的讓我攙著臂膀,我感到陽光開始刺眼,母親單薄的白髮貼在她耳鬢,稀落得理所當然,使我一陣鼻酸。
母親不會弄安全帽的扣環,雖然教她不下數百遍。載她出門,得幫她戴,幫她解。她坐在我的身後,雙手輕輕地扶著我的腰,我叫她抱緊些,她總是不肯,稍微抱著,好像是不願給人添麻煩似的。我載她時的騎速很慢,多半是去喝個咖啡或至超市買日用品,她常常看著錶,怕擔誤了我的上班時間,或是叮嚀我不要為她多花錢。
明天要吃素,初一十五過得真快。母親看著月曆,她來台中小住已過一週。
是啊,時間不停地將我們往前推送,我看著母親瘦弱的身影,開始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我氣自己沒有辦法讓母親在光陰前獲得免召的權利;我氣自己無法對她,像她對我們這些女兒們一樣,從小到大,完全無私無怨的奉獻,無盡的耐心;我更氣自己居然有時會抱怨她笨手笨腳,講了一百遍的事情,仍然忘記。
其實,我小時候常常打破杯碗,常常忘記母親的叮嚀,更別說調皮搗蛋,破壞家物了。母親從不曾打罵,永遠是輕聲細語。
我怎麼可以忘記?是誰忘記?
母親在沙發上看報紙沒有幾分鐘後,又開始打瞌睡。頭垂在胸前,報紙還平放在大腿上。我想起從前夜半讀書的時候,常常趴在桌上睡著,母親總會起床叫醒我,帶著迷迷糊糊的我回房間,幫我蓋上被子,讓我安睡。等我夜半起床看兒子有沒有踢被子時,我想到母親當時睡眼惺忪的神情,飽含了多少的掛念。我走上前,將報紙收好,將母親的腿抬放到沙發上,蓋上薄被。
消失了的回憶,被母親用緩慢的腳步,悄悄的喚醒。
在日以繼夜的盲目追逐中,母親以她微顫的雙手,讓血液裏的濃情得以重生。母親退化的記憶能力,在我的腦海裏找到了另一個儲存的程式,這個程式以世紀為單位,以月光為能量,以愛,做為保證。

評論 請先 登錄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