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 發達集團監事
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4-11-02 14:02

寒盡不知年(1):老農婦的一天

這是一個山村老農婦很尋常又不大尋常的一天.
六點半起床,盥洗畢,先旋開瓦斯爐,燒一壺開水,這是老農婦每天必做的第一件事,一壺開水正是老農婦及老農夫兩人一天的需要量.
然後,老農婦開始操練總共三套拳法,當然是花拳繡腿,這是老農婦每天必做的第二件事.
這第二件事得從因果關係說起,我們均知,凡事必有其因.
年輕時候,老農婦喜歡歪躺斜躺床上看書,看的當然是小說,有時是翻譯小說,有時還是英文原文小說.看入迷了,常會把自己化身為書中女主角,滿腦子充滿甜如蜜汁的綺思遐想.小說好好看,遐思很引人,莫說忘了起身調整一下姿勢,甚至於,有時就那樣抱著小說,心思沉浸在等待白馬王子前來的美滿幸福的嚮慕之中,歪斜著身子,背墊頭枕,頭頸則擠靠床頭板,入睡了,嘴角微微揚起,敢情還因想望過美而帶笑哩.
儘管青春肉體像金又像銀,也不堪如此這般,長期承受姿勢不良所摧殘,沒有症狀,只因年輕擋著,暫時還未發作.果然,老來,珠黃髮蒼猶其餘事,麻煩的是,體衰再也擋不住年輕時肆意揮霍所種下的惡因,症狀開始顯現.老農婦自己不察,體內脊椎其實已歪歪扭扭,歸組壞了了.某日,老農婦的女兒無意中驚見,老農婦走路時竟然駝著背,在女兒的驚呼之下,老農夫急忙趕過來一瞧,全家人像審視一件瑕疵品般,輪流瞧瞧背面,再瞧瞧正面,側面,老農婦被一家人瞧得一臉不自在,很努力的想打直腰桿,但駝背依舊.
老農婦這一驚非同小可,第二天,急急乎上醫院去也.果然,有關脊椎的毛病,多不勝數.自此之後,老農婦開始三天兩頭跑醫院了,這次說是第幾節有毛病,下次又換成另外第幾節不正常.
她每天早上勤練拳法,就是為了自行復建脊椎,有一套是醫生教她的,有一套是一位患有同樣毛病的退休聯誼會成員教她的,另有一套則是,她女兒親自跟服務的美商公司的老美上司討教而來.這三套拳法,她每天一步一步照著來,不敢偷懶,雖老師沒在盯,她可不會偷吃步,不會打馬虎拳.平心講,她確實一輩子都是乖乖牌,好學生,老師說一,她可不敢有二.
通常她打拳的時候,老農夫都還在睡夢中,因老農夫習慣晚睡晚起.老農夫常在睡夢中聽聞老農婦打拳的記數聲,那可不像小學生做早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那樣單純,每套拳法,每個動作該重複幾次,都有規定的,少了不行,多了,不但沒必要,反倒會減低其他動作的效果.三套拳法一共三四十個動作,每個動作該重複幾次又不全然一樣,真難為她了,竟然可以記得一清二楚,她的記性一向不佳的.可見,事關身體,再延伸下去,事關生命,為了延年益壽,該做啥,任誰都會全力以赴吧.
老農婦自創的記數方法,老農夫可一直搞不清楚,尤其,老農婦記數時,總是喊得特別大聲,那是職業病吧,老農婦退休之前是靠聲音吃飯的,習慣了在課堂上大聲吆喝,她跟人講悄悄話時,比老農夫跟人正常交談的音量還大聲.她是這麼說的,反正,住家又沒左右鄰居,獨門孤戶,連唱卡拉OK都不必擔心吵到鄰居,所以嘛,打拳時當然就盡量放聲了,聲音越大,氣勢就越足,打拳就越來勁.老農夫有時會抗議吵到他的睡眠了,她就回稱,不喊大聲一點,她會忘記到底她打拳打到哪兒了.
就是這樣,每天清早,那些阿拉伯數字的宏亮聲音,總在老農夫正在由睡眠中一點一滴快要醒過來的渾沌時際,闖入老農夫耳膜,成為老農夫的定時鬧鐘.
她這每天的第二件工作,約半個鐘頭至四十分鐘可以搞定.老農婦的毅力甚是驚人,那三套拳至少打了兩三年,如今還是照打不誤,老農夫有時不免心裡怕怕,搞不好,她的脊椎早就復原了,她還繼續打拳,說不定是練的真正拳腳功夫,準備哪天有必要時,用來對付老農夫.老農夫常取笑老農婦是巫婆,搞不好是真巫婆哩,怕怕,不得不防.
打過拳,然後空腹喝杯溫水,那也是別人教她的,據說,空肚子喝進一天的第一杯水,對養生有益.然後,弄她自己的早餐,然後,吃過早餐後,約莫八點左右,準備出門了.
通常老農夫會在那時候起床,這是指正常的時候.不正常時,老農夫是連鬧鐘也鬧不醒的,會在九點或十點或十一點起床,或甚至於把整個上午都睡掉,全看老農夫的身體高興,高興幾點起床就是幾點.正常時候,老農夫睜開眼睛後,會再賴一下床,睜大眼睛繼續躺著,有時會想想天,想想地,再順便想些亂七八糟的前塵舊事;有時則啥也不想,就是單純躺著.等到正式下床時,往往正好可以看到老農婦駝著背,穿著雨鞋,手拿登山杖,按開電動鐵門,因為年久失修,鐵門開動聲音驚天動地,好像是一列火車剛好駛過.老農夫透過玻璃窗,目送老農婦的駝背身影消失在大門外,又聽到電動門崆巄空巄的關上.那時候,老農夫心裡常會升起一股微微的酸楚,以及濃濃的無奈,時間啊,人生初相見,然後相伴共同應付生活,一切都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怎麼一個恍神,身邊人兒不知不覺間就老態龍鍾了?
每天早上去爬山是老農婦的例行工作,這也是說來話長.自從老農夫為了找娛樂以排遣退休後的無聊時光,一腳陷進股市泥沼,多年來無法抽腿,每天早上都被迫綁在電腦前,目不轉睛的緊盯一些數目字的跳動,整個早上,老農夫把書房的門關緊緊,不准任何人打擾,在輸贏錢哩.說輸贏是好聽啦,其實,約略比率是九輸一贏.大家都知道,心狂火熱的賭徒是六親不認的,管你是誰誰誰,老巫婆也一樣,少惹我!
你大牌喔?賭博很了不起喔?誰怕誰了?誰稀罕去惹你了?你屁股黏在電腦前,自願每天早上被囚禁,那是你的事,老娘才不跟你去淌混水,老娘就天天爬山去,消遙自在,誰想看你那滿腦子都在算錢的可憎嘴臉?
兩老就如此這般,每天上午各行其是,誰也不擾誰,倒也相安無事.老農婦年輕時就好動,有幾年,還會利用上班空檔跑操場,把一對小腿肚跑得硬梆梆,比田徑選手更像田徑選手.退休後,沒操場可跑了,轉而迷上爬山,爬起山來可猛了,越高越陡越喜歡,住處附近有不少小山,老農婦自行規劃出不下十條以上的爬山路線,其實,坡度都不陡,對老農婦而言,根本太小兒科,只是聊勝於無,職是之故,為了讓爬山更像爬山,老農婦有兩不,一不走產業道路,二不繞道,管它有沒有路,約略抓準山頭所在,直著就往前往上衝,走久了,沒路的地方竟讓她走出一些路跡出來.
當然,夜路走多總會碰到鬼,馬也有失蹄之時.有兩三次,她果然就那樣連滾帶摔的撞個滿頭包,萬幸,坡度不陡,屁股沒摔壞,只是扭傷了腳踝,不能走了,只好勉強手腳齊動,爬行到較空曠之處,用四隻腳爬,這倒是名符其實的爬山了.然後,坐地上,打電話,讓老農夫騎機車,順著產業道路趕去,設法找到她,從山上扶著她,像小兒學步般,很緩慢的踱行到產業道路上,再用機車載回家.怕老農夫賭性正濃,被打擾而生氣,她會連番解釋何以失足的原因,不管甚麼原因,反正一定是山的錯,不是巫婆的錯.老農夫通常都很生氣,當然生氣,屢次要她找好走的路走,她偏要挑最難走的路,怎能不生氣?
巫婆就是巫婆,摔不怕,三五天之後,腳踝讓接骨師喬好了,又能走了,她又高高興興每天爬山去了.
這一天,她挑中的路線得經過最近的鄰居住家,出了大門,走了約莫幾十公尺後,經過那家鄰居大門口時,正好碰到那家女主人在院子裡忙著,準備曬龍眼,做龍眼乾.兩個大齡女人家,一如往昔,相當自然,隔老遠就對笑著打招呼.
好早,真早,你怎麼這麼早,之類.這家鄰居的手動鐵柵門都還沒開,兩個人就那樣隔著約有半人高的矮圍牆話起家常來,一二十分鐘之後,那鄰居老嫗突然想起來,說:ㄚ我老糊塗,忘了開門讓妳進來.
說她是老嫗確實不假,靠八十了.她一面說著話,一面趕緊開鐵柵門.
老農婦客氣的說:不要開門啦,我要走了.
老農婦作勢要走了,那個更老的老老農婦已經打開鐵柵門,走出來,說:還這麼早,先坐一下啦.
一面說,一面就挽起老農婦的手,走進院子內,隨手拉過來兩張矮櫈,老農婦不敢拂其意,只好順勢坐下.
那個老老農婦,就從正攤在眼前曝曬的龍眼說起,今年龍眼豐收,但甜度不大夠,只好做龍眼乾,之類五四三的.然後扯到,做了龍眼乾,就送去女兒那裡賣,女兒一家在城裡有個店面,在市場邊,生意頂好,去年龍眼乾賣得很好,還特地回家央求再作多一點,然後,再然後,鄉下女人家,時間不值錢,一下子,一個鐘頭過去了.
老農婦驚覺時間過得真快,趕快起身說:我真的要走了.
好,好,放妳走,小心走喔!老老農婦一面送客,一面叮嚀.
浪費了一個鐘頭,今天恐怕走不遠.不要緊,遠也走,近也走,時間多就多走,時間少就少走,反正,這個山是一定得爬的.
別了老老農婦,老農婦加快腳步趕路,走沒幾分鐘,幾十公尺之外,又得經過另一家鄰居.可巧,這家鄰居女主人也正好站在門口,看天看樹,看到老農婦走近了,笑著打起招呼了,寒暄兩句,老農婦正要繼續前行,這鄰居同樣要她進去坐一下.
不行啦,太晚了,我趕時間,老農婦推辭著.
趕甚麼時間?我有看到妳從誰家走出來,奇怪哩,可以到她家坐,就不能到我家坐喔?
講這樣,老農婦兀自咕噥著,也只好走進她家,同樣,在院子裡找張矮櫈,自個先坐下來了.
平心講,老農婦敦親睦鄰有一套,跟附近一帶的農婦們,都像姐妹淘,好像總有講不完的話.
這老嫗已超過八十歲,可稱為老老老農婦,她家最大的女兒正巧跟老農婦同年.兩人面對面坐著,一忽兒談農作,一忽兒又轉到流落在外的兒女身上,天馬行空,毫無章法的跳來跳去,全然不覺時間的流逝.一眨眼,一個多鐘頭又過去了,當老農婦發覺時間已過十一點時,趕快起身說:糟糕,太晚了,我得回去煮飯了.
煮甚麼飯?中午就在這兒吃飯啦!
不行啦,我家還有老爺子要侍候.
打電話就好,要他也過來,一起吃飯.
不必麻煩啦,我要煮的東西早早就拿出來退冰了,不煮會壞掉.
反正就是鄉間對話,真真假假無所謂,態度真誠倒不必懷疑.
告辭出來,老農婦打道回府,邊走邊笑,笑自己,一個早上,好像專程溜出來串門子的.
進了家門,換掉登山裝,如同往常任何一日一樣,開始在廚房鏗鏗鏘鏘的準備午餐.
弄妥午餐,已過十二點,仰頭朝樓上喊一聲:樓上的,吃飯囉!
她都喊老農夫叫"樓上的",因為,老農夫的書房兼起居室在二樓,老農夫只要呆在室內,通常都關在樓上活動,她自己的書房則在樓下,加上廚房,餐廳,客廳,大概就是她日常在室內的活動空間.把"樓上的"當成老農夫的名字,倒也沒錯,切合事實.
樓上的老農夫聞聲,不敢怠慢,急速下了樓.老農婦早就約法三章:你要賭博,我當沒看見,但絕對不准你因此影響老娘的生活步調.
到了樓下,老農夫幫忙把吃食從廚房端到餐廳,然後,開飯囉.
通常,午餐的餐桌上,是老農婦跟老農夫每天首次正式打照面,正式交談的時候.
老農夫一面進食,一面無話找話的,隨口一問:今天爬了啥山?
老農婦忍俊不住,咳咳咳的,兀自先笑個不停,然後才一面笑,一面把早上的行程講一遍.
哈哈,老農夫笑開來,差點噴飯.
哈哈,妳會出名,妳會像阿惠一樣出名.
這個阿惠是村中一個寡居老婦,不會騎機車,腳踏車,更不會開車.移動時,都只能靠最原始的兩條腿,有次,要進城買一件甚麼農具,得先走半個鐘頭的路,到一個客運公車招呼站搭車.第一天啟程時,碰到甚麼人就停下腳步,寒喧幾句,一路走走停停,碰到太多人,竟致耗掉太多寒暄的時間,錯過班車,只好回家.第二天再要進城,情況還是一樣,第三天,依仍如此.呵呵,花了三天,還走不出村莊,農具當然不用買了,最後,還是乾脆趁有人要開車進城時,託他代買了.這事件變成村中一樁傳頌的故事,沒有恥笑,就是好玩,鄉下人的時間真的太不值錢,碰頭了,不寒暄個一二十分鐘,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我們的這個山村老農婦硬是要得,入村沒多久,馬上就完全融入環境了,若要她走路去搭公車進城,老農夫認為,她也一定要三天以上走不出村莊,進不了城.
吃過中餐,老農婦收拾停當,直接趴在餐桌上假寐,休息.老農夫則回到樓上電腦前,繼續奮戰,等到終於收盤了,老農夫看一下戰果,慘兮兮啊,大盤明明在平盤附近上下游走,手中持股卻平均跌了半根停板以上,有夠嘔,明知這是吃人賭場,就是忍不住,像受虐狂一樣,天天跳下去被吃.
下午,兩老習慣性的換上工作服,到園子上工.老農婦跟著老農夫走進山村之前,雙手幾乎從沒碰過泥土,哪知怎麼做農?是以,都習慣在老農夫身旁繞來繞去,等候老農夫告訴她,讓她幫忙做些甚麼,她就會做得很起勁.否則的話,讓她自己走進園子,她是完全不得要領的.老農夫情緒很容易受到賭盤行情所影響,當上午賺到錢時,心情就會特別愉快,就會把跟前的老太婆瞧成賽西施,耍寶取悅,不遺餘力;萬一上午輸了一大把,下午上工時,就會在心裡怒吼:ㄚ妳個老太婆,煩不煩啊?跟來跟去的,沒跟過人嗎?
老巫婆也不是白混的,看老農夫臉上神色,即可知早上戰果如何.這天,老農婦一瞧老農夫臉色,心裡已有數,自動離遠遠的,少近身為妙,免得自討沒趣.兩人就各據園子一頭,互不干擾,距離好遙遠!
拖過一個無聊的下午,五點鐘,天色仍明,老農婦進屋準備晚餐.近六點,天色略略轉暗了,老農夫也收工進屋了,賭贏賭輸,日子一樣得過,老農夫心情已回復正常.洗過澡,吃過晚餐後,餐後水果是自種的火龍果,神秘果,還有檸檬.今年火龍果盛產,一顆比一顆碩大飽實,紅得發紫,引人垂涎,已連續吃了好一陣子,還好爽口,不膩不厭,多吃無妨.然後,每人一顆神秘果入口,小小一顆,果肉少少,微甜.然後,接著繼續喝已先行榨好的檸檬水,每人一顆檸檬,榨汁兌水成一杯,不加糖,喝進嘴巴內,感覺就是檸檬加上神祕果的味道,不酸,微甜.這是老農婦跟老農夫的習慣吃法,神秘果發揮了其神秘效果,讓酸檸檬變成甜檸檬.
該吃的吃過了,該喝的也喝過了,兩老終於解決了晚餐,繼續在餐桌前靜坐片刻,享受一下肚子吃飽飽之後的慵懶.實在想不出還有啥好說的,兩人就你看我,我看你,四圍除了蟲鳴唧唧,還有老是搞不清楚的,類似天籟的甚麼聲音.老農婦陡然感到,一脈清流自心裡流過,人生長河,浮華流過去,喧囂流過去,唯剩一股寧謐沉澱在最底層,人生就這樣了,再也沒甚麼讓人執著的,祇等長河盡頭的最終謎底流過來,安安靜靜等著,這叫日子靜好嗎?這裡好像正是適合等待的地方,若非住到這個山村,還不知道甚麼叫神秘果,也永遠不會敢喝不加糖或蜂蜜的檸檬水,再說,全都是自家種的水果,不施化肥不噴藥,吃起來特別安心.
靜坐完畢,兩人分工合作,老農婦洗碗筷,老農夫擦餐桌,尚稱公平的合作.一切整理停當後,又是兩人各自的自由活動時間,老農婦習慣早睡,看看報紙,看看書,碰碰電視,沒兩下子,睡意來襲,早早摸上床去睡覺了,第二天得早起打拳爬山哩.而躲在樓上的老農夫是夜貓子,夜才正開始,還有好幾個鐘頭可讓老農夫慢慢搞怪,當然,這是老農夫的事,對老農婦而言,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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