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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如 發達公司總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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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4-02-18 22:34
繼母,我的娘
繼母,我的娘
母親笑著走後,父親孤獨了整整七個月,老屋清冷了,也整整七個月,我也成了沒娘的孩子。
那年的年三十,我們一家人正準備吃年飯,電話就響。往常這個時候的電話,多是老家人催我回去吃團圓飯的;今天,親自給我打電話的,是我的父親,他用完全顫抖卻難掩飾內心真情的聲音給我說:
“看來,你母親不會跟我們過完這個年了……”
我心裡突然一陣劇烈的震盪和疼痛:母親雖然已臥榻十年,天天病痛,可還從來沒有讓父親這樣悲愴和無望過。
電話裡,我平生第一次跟父親作了最短暫的交流,我也平生第一次這樣果敢、嚴厲地要求我的父親:無論如何,你們也要把我的娘送來住院治療!
掛了電話,我就瘋了一樣跑到街面上去聯繫醫院。可大年三十的,家家正忙著準備年夜飯,人人正圍在飯桌旁,只等辭舊迎新的禮炮一響,就要吃團圓飯了。殘陽西照,只有冷風還沒有回家,它像一個饑餓無娘的孩子,不停地翻卷著白天遺留下來的買賣垃圾,白天裡擁擠喧囂的小城,此時關門閉戶,一個行人也沒有。所有醫院的門,不是半隙,就是緊鎖,即使開著,裡面也只是幾個實習的小醫生,或是節假日才安排頂崗的臨時性醫生。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處夫妻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不知怎的,南宋這首民歌,此時回蕩在空闊的年夜裡,我仿佛咀嚼出列夫•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開篇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它們闖入我的心境,撞擊我的靈魂,撕扯我的感情,引起了我極大的共鳴。
安娜的不幸在於沒有愛情,也不知道什麼是愛情,我呢?我家呢?
包括那些平時宰人厲害甚至是醫死過人的私人診所,我都一一跑了過來,最後來到縣人民醫院的急診科,感覺這裡還存留著一點可信的東西,我便要了120急救,到半路接我的母親去。
母親進城入院的時候,年夜的小城已經燈火輝煌,處處燃放鞭炮,禮花蓊鬱。沒想到,年輕時愛喬裝來小城趕街的母親,十年後竟以這樣躺著的姿勢再次入城,她的眼前除了漆黑,還是漆黑,沒能看到她日守夜夢著的這座幽城,也沒能看見她兒子工作的地方……
母親住院治療的整個期間,不管白天黑夜,父親都無望地蹲守在一天天孱弱下去的母親的病床旁。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後,我急匆匆去看問母親的時候,醫院裡有一隻斑鳩不停地叫著:孤——獨獨,孤——獨獨……我仿佛覺得,這斑鳩是母親從山裡帶來,是要留給父親和我的。在母親住院治療期間,我親眼目睹了有人從這裡升入天國的整個路程。
醫生用陳舊的設備給母親診斷的最後結果是“胸腔汲水”。這非絕症啊,可母親的病情時好時壞,難以把握。旁邊的幾個病人,也是越醫,病就越重,有時病重得嚇哭了人。為防止母親病情惡化,我們只好放棄了本地農村醫療那點微薄的報銷,把母親轉入附近的另一所人民醫院裡繼續作無望治療。
人,之所以活的陽光,是因為明天的太陽還會升起;知道了無望,這是何等一種痛苦啊!
轉入新的環境,有了新的醫務態度和意識,母親曾一度好轉,開口要水了,我心裡是何等的歡愉,雖隔七、八裡路,從一座縣城到了另一座縣城,從一個專區到了另一個專區,可我依然每天往醫院裡喜奔。後來,母親的病情突然惡化到了吃什麼就吐什麼,吃多少就吐多少的程度,她乾脆就不吃不喝了。父親有時生氣了,懇切的說:“吃一點,不吃,等死啊!”母親唯一的回答是:我要回去,在這裡也是白搭。當時不清楚也不願清楚母親這話的意思,可親眼目睹了和母親同一間病房的人魂歸天國之後,我開始明白母親了,並與父親商量,最後滿足了母親。
母親就這樣趟著來到小城,又這樣躺著離開了小城,來也漆黑,走也漆黑。
整整一個月,母親回到家裡的時候,山村已然桃紅柳綠,一片春光。
然而,像美國著名女詩人夏洛蒂•斯特恩斯的兒子T•S•艾略特在他的《荒原》裡說的那樣: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
那年的四月十二日,正是汶川大地震後的第335天,置身在南方暑氣的山村已經是綠肥紅瘦了,母親不說一聲地,笑著走了……
難怪母親要笑著走的,父親將母親安葬在落紅滿地的果囿裡。春,滿樹榮花、蜂歌蝶舞,伴著母親;夏,滿枝青果、唧唧鳥鳴,伴著母親;秋,高坡上的落果,全往母親的墳崗裡聚……
也許天國真有這麼一本書,書裡真有這麼一段話:生活在痛苦中的人,走的時候,臉上是含著笑的;生活在快樂中的人,走的時候,臉上定然露出痛苦。
母親走後,父親頹廢,子女走散,老屋清寒,我過上了沒娘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父親十分為難地把一個看似比母親還顯年輕的女人帶進我的家裡來,要我叫娘。雖然沒了母親,可別說是我,就是妻子和女兒,也難以叫出那個已經擱置了七個月的稱呼。這突如其來,實在令我難以承受,我也實在難以叫出那個我曾千萬次呼喊和撲入,甚至為了她而責令過父親的字眼。一個四十歲的人,要叫一個沒一點血緣關係,沒一天養育之恩,沒一點族群往來的六十歲女人做娘,這是何等難啊。
我們的鄉下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道門。可要稱一個外人做娘,起先我是多麼不樂意啊。我偷偷瞥了一眼父親身邊這個女人,她雖然滿臉皺紋,可皺紋間透出一種母愛,一種慈祥,一種平易,一種寬容。我始終偏執地認為,臉上越有皺紋的人,感情越豐富,這樣的人也就越容易相處。好多次,我都想叫她一聲娘了,可話到嘴邊,卻只能默默往回吞咽,在心口裡撲騰著、喊著、叫著、堵塞著,讓我難受到了極點。她似乎看出我的窘像,站起來,從小背簍裡掏出長得像心臟一樣又紅又沉的柿子,遞給我,說:女孩子喜歡吃甜食,留給孫女……看著我始終沒有出聲,父親也站了起來,將一包用紙盒包裝精美的核桃遞給我,說:你母親在的時候,年年留你一些;你母親走後,你就很少回來了。現在,你就要當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是娘了……
我頓時吞吐、支吾,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有說。
嘴上不說,不一定心裡就沒有;口頭上不喊,不等於沒了牽掛。父親帶進家裡來的這個女人,讓我切切感到母愛在延續,可我何時能痛痛快快地親口喊她做“娘”?
看著父親繼母悵然離去的背影,我滿噙淚水對自己地說:如果還有下一次,我必親口喊您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