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 發達集團監事
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3-12-08 13:33

把缺憾還諸天地(精品文章)

本帖最後由 022 於 14-02-24 23:57 編輯
這是一齣荒謬劇,一則花非花霧非霧的故事.經過幾十年之後,如今重新逐一回思細想,我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我到底算是主角還是觀眾?
初次看到她,是在一次郊遊活動上.
那時,學生圈很時興這種郊遊活動,社會還算單純,能讓人搞怪的場所不多.大學生利用週日,一大票男男女女一起出遊,到山上胡鬧個一天,發洩過剩的精力,這是正常活動,正當娛樂.至於男生女生們參加郊遊的目的何在,那就同一件事情,各自表述了.有人純粹是悶慌了,跟著大隊人馬跑到山上瘋一瘋,調劑一下身心,於願已足;但更多的是,不少人更期望能在這種場合,有幸碰到屬於自己的天子或公主.
社會風氣漸開,自由戀愛逐漸在校園成為顯學,每個學生都琅琅上口:戀愛是必修學分,課業成績再如何優秀,如果缺了一門戀愛學分,總是美中不足.
說是這樣說啦,但大部分學生還不是都跟老農一樣,光靠一張嘴,說起來頭頭是道,真要談戀愛,從何談起?一個比一個笨手笨腳,不知所措.有想望,有期待,一顆騷動的心,拉著自己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鑽,參加過無數次郊遊活動之後,想望還只是想望,期待也只是期待,啥進展也無.人說慘綠年少,其實,就此事而言,大學生也是慘綠的,慘綠青年.我更是慘綠中之慘綠,慘綠之最!
那次郊遊,參加的男生,清一色全為我的同班同學,女生則大部分是我堂妹的同學.我堂妹跟我在同個城市唸書,她唸的是商學院夜間部,班上幾全是女生.就因為這層關係,我才會參加那次郊遊活動.我接受班代表之託,轉請堂妹率一大票鶯鶯燕燕前來助陣,若我本身反倒缺席,那說不大過去吧.否則,我其實對那種活動興趣缺缺,退避三舍.我本就社會化失敗,不喜歡群眾活動的,總覺得一大群男女生,鬧哄哄的郊遊踏青,然後找個青草地,圈圈圍坐,玩些很幼稚的遊戲,很可笑很沒營養,我寧可在週日睡大頭覺,補眠.
就是那次郊遊,我第一次看到她.清秀袖珍的外型,不像豔麗逼人那樣容易引人注意,但跟她寒暄應對時,她那輕顰淺笑的模樣,再加上飄飄長髮帶出些許神秘氣質,讓我彷如一見鍾情那般,內心著著實實被撞了那麼一下,我好像聽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聲.要在其他時地,我一定迅速害羞的把頭低下去,不敢再看第二眼.但仗著她是我堂妹的同學,我不只繼續看了好幾眼,還鼓起勇氣跟她聊了好多好多話.
初次,跟一個看起來蠻順眼的女生,近身講了那麼多話,真是大事件一樁.因此,我當天晚上鬧失眠也就不足為奇.對我而言,失眠本就非甚麼大事,我從高中開始就經常鬧失眠,神經衰弱啊.失眠不好受,翻來覆去,眼睛酸澀,睡神卻離我千里遠,數羊嗎?別傻了,繼續翻來覆去卡實在.
但這次失眠不大一樣哩,內容好豐盈,相信嗎?有一種失眠叫甜蜜的失眠.有人說,男人的思想在枕畔最污穢,但我以人格保證,我這次失眠時的枕畔思想,毫不污穢,有的祇是清純甜美,滿腦子都是她各種不同表情的臉顏.我一直像冬眠的蟲,被禁錮在永恆之冬中,而她的翩然身影,她的款步輕移,看起來很像是春天的使者,她攜來春訊,是要把我從冬眠中喚醒吧?呵呵,也許我可以打開一逕抿得死緊的唇嘴,可以準備歌一支雙人合唱的曲子了.呵呵,看來,我曾刻塑過的虛幻快要成為具體了,不再遙不可及了.
其後幾天,我走著想坐著想,醒著想睡著想.好吧,空想無益,驚驚袂得等,我要出擊了,我把自己武裝起來,心帆鼓滿滿,戰士終於要出征了.第一步,先找堂妹,要她幫忙代為製造機會,最好是代擬戰法.
聽說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真的哩.就在我磨刀霍霍,準備一展身手時,郊遊時的相片洗出來了,班代表把所有照進她的相片都先加洗了一份,找我,要我跟他一起去找堂妹,他要親手把相片送給她.他說,這個可愛,這個漂亮,這個有氣質,他要追她,他要我跟堂妹幫他.
晴天霹靂,我內心傻住了,但外表鎮定如常,簡單回他:好啊,這就走!
當下就去堂妹租住處,找到堂妹跟她.那是我第二次見到她,我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人看著是更可愛更順眼,但我內心五味雜陳.
我把短短三五天演繹過無數次的各種可能性都深埋心底,她已經跟我無關了.本以為可以演出一場大戲的,可惜了,我的戲服都還未穿齊呢,竟已匆匆落幕.沒辦法,那是我原則,我不在這種事上跟人競爭的,我不願被比較,被秤斤論兩,如果我不是唯一,那就一切都沒意思了.既然你看上了,我就閃,你找我幫忙,我就幫吧.
好險啊,至少沒人知道,我內心曾經湧過巨浪,甚麼事都還未發生.
第三次見面,班代請吃飯,她是主客,我跟堂妹陪客.正常啦,剛開始醞釀階段,少不了電燈泡吧,我就捨命陪君子,成人之美,也算積功德吧.
在一家學生常去的小餐廳進餐,過程中,她纏著我交談,班代則纏著堂妹交談,這也正常吧,兩個當事人,總不好意思初次就卿卿我我,難解難分,這是電燈泡之為用,電燈泡只是道具,用來讓當事人藉以表現自己吧.
我感覺她的心情很愉快,講話總是帶笑,不講話時還是微微微笑著.我是越看越喜歡,越喜歡就越心酸,原本可以屬於我的笑靨啊,慢了一步,那笑靨也就跟我無關了.
第四次見面,班代請看電影.班代事先拜託,要我設法找機會,當面把他倆講成一對.呵呵,這個班代,學業成績頂呱呱,我本以為他是個書呆子,原來不呆,還有點子哩.搞不好,他有通盤作戰計畫哩,正在循序漸進,照表操課的樣子.不過,他的邏輯會不會太幼稚了?以為只要把他倆講成一對,就算生米煮成熟飯,大勢底定嗎?
我們約在班代宿舍會合,照著班代事先的安排,我故意晚幾分鐘到達時,她已先到,跟班代兩人分坐室內兩個角落,場面冷冷的,而且,看起來,兩人都百無聊賴的樣子,我的到達才讓兩人眼睛一亮.
我說:怎了?離那麼遠?小倆口吵架嗎?
她突然一個粉拳捶過來,臉上全無笑意,一面捶一面說話:打你,就打你,亂說話,誰是小倆口了?
我一面作勢閃,一面說:別打啦,會痛啊.
她再打,我再說:好啦,不是小倆口啦,我是說一對啦,你們這一對吵架了嗎?
再打,再打,誰一對了?
喂,妳講道理啊,妳去查字典,一對就是兩個人啊,妳們不是兩個人嗎?
還是打,不准說一對.
我還真挨了好幾拳,雖是粉拳,還真有點痛,她打真的哩.
我趕緊討饒:好啦,好啦,聽妳的,妳們不是一對啦,妳們是一雙啦!
她繼續追著打,我閃來躲去,學生宿舍空間不大,閃躲之間少不得繞過班代身旁,那種時候,她就會一面追,一面兇班代:你離遠一點啦,不要擋路.
於是班代也跟著加入追逐閃避的行列,三個人滿場跑,這不是在演滑稽胡鬧電影吧?我看得出,班代喜形於色,只是一直抿著嘴,不敢笑得太忘形.
著實挨了好幾拳,這個電燈泡不好當.隨後堂妹也到了,她終於停下來,扳著的臉色也舒展開來,拉著堂妹說話:妳太晚來了,真可惜,妳沒看到堂哥演戲,好會演.
那次去看的電影,幾十年過去,雖然劇情已忘得一乾二淨,但片名始終記牢牢,叫'花蕊戀春風",因為散場走出影院時,她直說好看,並問班代,為甚麼叫花蕊戀春風?班代支支吾吾的,沒答腔.她乃轉過頭來問我,我本也沒概念,外國電影的片名,還不都是隨便亂取一通,弄得美美的,能把人引進電影院,目的就達到了,誰知道他為何取那片名?但看著她微微斜仰著頭,望向我,那模樣,跟片中女主角的幾個鏡頭還真有點像.一下子,我突然來了靈感,我說:
阿花蕊就是女生嘛,初初綻放,清純潔淨,初初接觸世界,來了一陣春風,讓她感知春天的和煦舒爽,她當然就對春風戀戀不捨了.
她似有意會,說:原來如此.
我繼續說:還沒完啊,春風吹過原野,不會單只吹妳這一朵花吧?只要長在原野的花,春風全都吹拂而過,一朵也不遺漏,然後一去不回頭,但花蕊仍只能在原地佇立,沒法隨春風而去.所以,這句話美則美矣,但不是好話,就是清純小姑娘戀上到處留情的情場老手啦.春風都吹到天邊海角了,花蕊還孤立原地痴痴的等,盼望春風回頭.
她眼睛睜大大的,直視著我,說:喔,好像有道理,你好有學問喔.
班代未發一語,臉上一逕堆著訕訕的笑.
我喜歡她望我的眼神,是她給我靈感,讓我信口開河的.我已經忘了,我的說詞是否貼合劇情.剛剛去谷歌一下,找到兩三個這部電影的片斷,但都是在唱那首主題曲而已,我拼湊不出劇情.我同時谷歌出這部電影是1962出品,那一年,我還是小頑童,搞不好還沒看過電影,所以可以確信,我們是去三輪戲院看的舊片,到底是窮學生,連追女朋友也看三輪的電影.
之後,我們還有數次一起外出,再後來,我開始不勝其煩了.我並不排斥跟她相處,如果只有我跟她,那天天相處我也不厭倦,但我只是在幫別人把妹,這算甚麼鳥?我跟班代說:你聽過一句話嗎?我老爸告訴我,袂呷吼神嘎地峆,我當個媒人讓你們起頭,你不會要我一路相伴,最後還陪你入洞房吧?你好像還不懂得我,我是很吝嗇的,我花了時間精神體力,好不容易抓到的蒼蠅,我一定自己吃掉,我不會幫別人抓蒼蠅的.
我是真的在數落他,那樣子怎麼追女朋友?我雖也還沒追過,至少我知道,女朋友不該是這種追法啊.
他這才幽幽說道:都是她的意思啊,她說人多才熱鬧,阿追女朋友不是該聽女朋友的話,照女朋友的意思去做嗎?
甚麼啊?這麼久了都還未進入狀況,談戀愛應該都只喜歡雙人世界,輕聲細語,即便不言語,妳望我我看妳,相看兩不厭,看久了,自然就含情脈脈了,這才是氣氛,這才叫情調,戀人不需要熱鬧吧?
也罷,隨你啦,但我不奉陪了.除了要打工,我另外還有很多旁鶩,我真的忙,沒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幫別人抓蒼蠅.
之後,他真的不再麻煩我了,但我知道,他老往堂妹她們的宿舍跑,但我再也懶得過問了.也許班代自可摸索出適合他們的方法,真有誠意的話,連天都可為之感動,何況是人?班代人長得正,家境又比我優渥多多,可說佔盡便宜,贏得芳心應非難事,輪不到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
本以為對我而言,這件事從此結束了,但還沒完.
離開學校,再來就是當兵.班代是唸書的料,輕而易舉考上預備軍官,一畢業就入伍當官去了.我對課業則一向胸無大志,我是六十分主義者,不奢望高空翱翔,但求低空掠過,於願已足.似此狀況,我考不上預官也就可想而知.萬一我考上預官,那才叫沒天理.離開學校,乖乖回家等當兵,等了兩三個月,才等來兵單,終於可以入伍,當大頭兵去也.
如今回想,我本是沒有秩序的青年,常鬧失眠,生活不規律,有時還日夜顛倒,我竟可順利熬過訓練中心三個月的密集訓練,可見人的韌力是無限的.甚麼叫失眠?原來只是欠操,入伍之後,從早操到晚,就是最有效的安眠藥,天天倒頭馬上睡得不醒人事.不過,被關在軍營之內,跟外界完全隔絕,觸目所及,全是硬梆梆的東西,且全塗上沉鬱的暗綠色彩,連個女人的影子也看不到,真的很不習慣,讓人心頭老覺得莫名沉重.偶而,有難得機會,碰見一個鄉野老嫗,從營區操場走過,不知來幹啥的.那種時候,總有人會通風報訊,起鬨著說:看啊,快看美女,美女,大美女!
弟兄,你的標準會不會太高了?這是哪一國的美女?
你懂個屁?關在兵營三天,看到母豬也當成大美女!
這說法倒真有點傳神,這世界本就是兩性互惠的世界,如果哪天,整個世界全都只剩相斥的同性,沒了相吸的異性,我倒很想知道,後果會如何?一方面,是天天操課訓練,全沒空擋,枯燥又緊張,承受壓力的確太大;另方面,軍營之內的剛硬氛圍,很容易讓人懷念女性所代表的意義,所以,軍營之內流傳的葷話特別多,藉此紓壓吧.
那時候,有一首軍歌叫"我有一支槍",通常是在行軍或早晚點名時唱的,前面幾句歌詞如下:我有一支槍,扛在肩膀上,子彈上了膛,刺刀閃寒光.(這前四句重複一次)......
但如果是在私下,或是在康樂活動中唱這首歌時,我們會把歌詞改編如下:
我有兩支槍,長短不一樣,長的打共匪,短的打姑娘,共匪死翹翹,姑娘哇哇叫.
一面唱一面哄笑,沉重的壓力就在胡鬧中釋放泰半.
抱歉,我容易閃神,岔到題外去,因為想到當兵,就難免想起這些印象最深刻的事.另者,把當時身處背景交代一下,或能解釋,一向謹言慎行的我,何以作出很突兀的一件事.
其實,那時候,讓我最憋最悶的,是一週一次的寫信時間.整個晚上,整連的人齊聚教室,讓人寫信.那是恩典時光,坐著寫信,總比夜間室外出操好太多.但可苦了我,我根本沒信可寫.我家一向不興寫啥報平安信的,寄信要花錢買郵票,寫三五句報平安,照樣得花一張郵票錢,划不來,這方面,我家奉行"沒消息就是好消息"的信條,我沒寫信,就表示一切平安,所以我沒家書可寫.
寫給同學嗎?也不可能,大部分同學當預官去了,我不可能寫給那種同學,他是官我是兵,我當那是高攀,這是我早已立志,禁止自己去做的事.至於小部份同我一樣,淪落當大頭兵的同學,通信何益?彼此都在合理訓練與不合理磨練中苦熬,人人自顧不暇,相互傾吐塊壘,只怕相互取暖不成,反倒讓彼此的沉重心情更加得到相乘效果.
寫信之前先發信,值星官手中一疊信,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叫,被叫到名字的,喜形於色,趨前領信,值星官還會從信封上頭的字體,推測是哪種性質的信,跟領信者即興對話:
喔,家信.
喔,女朋友的信.
喔喔,亂七八糟的信.
其實,是啥信,值星官當然一清二楚,軍中信件被上級偷看檢查,這是公開的秘密.
沒有信件可領的ㄚ兵們,望眼欲穿,耳朵豎尖尖,渴於聽到自家名字被叫出.當信件終於發完,值星官手中已空蕩蕩,一小撮包括我在內的被拋棄者,只好一臉落寞,低頭暗自神傷,不敢觸碰他人讀信的幸福表情.
然後,開始寫信,有人振筆急書,有人搔首撓耳,很幸福的思索著最適切的用詞.我呢?一切的幸福不屬於我,坐立難安,一隻筆拿在手中旋來轉去,自個玩起遊戲來.我在學校考試時,想不出答案,通常都是那樣玩筆,打發時間.
有次,我又用食指中指夾著原子筆耍玩兒,力度過大,一個失手,原子筆飛出去,直飛到值星官面前才落地,值星官有點生氣吧,訓我了:
如果孤獨無依,沒有對象可以寫信,就乖乖坐好,不要搗蛋.
我孤獨無依?也許吧?我怎麼這麼可憐?外頭社會那麼多死老百姓,好像沒一個跟我有關.正待自怨自艾時,很突兀的,靈光乍現般,她的臉顏如同天使下凡,突然鑽入我腦中.
是的,就是她吧.我急步走到值星官面前,恭恭敬敬,俯身低頭,拾回我的筆,匆匆回座,開始寫信.剩下大約不到一半的寫信時間,我一揮而就,完成一封信.我寫字速度很快,而且,如果我要寫信,我是不會浪費郵票錢的,一定是又臭又長,總得值回票價,一句話可以說完的,我一定拆成三句來說,我才不願讓郵局佔去便宜,這就養成我寫起信來,總是洋洋灑灑,沒完沒了的習慣.其實是囉哩囉嗦,滿篇廢話贅語,只為了心疼那張郵票錢.
寫好了,封進信封內,交到值星官面前.可憐ㄚ兵,寫個信也得由上級長官統一代寄,其實是,得由上級先偷看檢查之後,才能寄出去.
值星官有點疑惑的望著我,好像在說:這小子不是從不寫信嗎?我懶得理他,因為寫信的關係,害我整個腦子都被她的一切充滿了,老實招吧,那時,我真的有點想念她.夠悽慘吧?沒自己的女朋友可想,只好想別人的女朋友.
下個寫信日,首先發信.值星官依例一封一封唱名,我竟感到無比緊張,猶如罪犯在等著法官的宣判.終於,我的名字第一次在那場合被唱出來,我雖裝成沒事人,可內裡是欣喜若狂.領信時,值星官還特意消遣我兩句:女朋友的信吧?也不早點跟女朋友報平安,你還真能撐.
我已無心去管值星官說啥,領了信,回座,急著拆信,讀信.好難得的小妮子,果真善體人意,我還有點擔心她懶得理我說.她好像要跟我較量寫信功夫,我寫多長,她就回多長,我的信是黑丫丫一大片,因為我用黑色原子筆;她的回信是綠油油一大片,好漂亮,因為她用綠色原子筆.看得出來,她很用心寫那信,字裡行間好像也可感受到一股欣悅之情.我樂歸樂,可不會昏頭,不可能自作多情,她是我同學的女朋友,我只是她的媒人,她只是基於禮尚往來,很認真的回我的信吧?即便如此,我還是感謝,有個對象得以排遣寫信的時間了.
看完信,馬上又寫信.那是我習慣,我寫信時都很當一回事,很專心,寫給誰時,腦海中都充塞著那個人的身影,想著那個人的事.我一面給她寫信,一面她的各式各樣身影笑靨眼神,不斷在腦海中跑馬,越寫越想,越想越漂亮,這麼漂亮的女孩兒,這麼可愛可親的女孩兒,我有點痛恨我那個班代了,憑甚麼突然殺出,奪去我的機會?
整個在中心受訓的期間,我們保持一週一信往返,從沒間斷過,我如提到某本書或是哪篇小說,她如沒看過,會馬上去找來看,看完還會跟我報告心得,竟然乖巧如斯!我想,她將我當成兄長吧,因為她在信中叫我堂哥,這樣也好,找個定位,否則,還真不知道,我們通信為哪樁?在那個時代,男女除了談戀愛之外,不興當啥單純朋友的,沒人相信,男女之間可以存在單純的友誼.
結訓下部隊之後,多了一些自由,每週有休假日,可以看電影,身心都鬆懈不少,不必再時刻緊繃神經,更重要的,再也不必在長官監視之下寫信了,沒了固定的寫信時間必須排遣,我想跟她寫信的熱度自然就逐漸冷卻了,最終不了了之.
後來退役,回到社會,略經波折,不算很順利,可也不能說頂困難,終歸是找到一個老婆,順利成了家.結婚時,我沒通知任何同學,但我有寄喜帖通知她,婚宴設在我那偏僻的老家,她單槍匹馬趕來參加婚宴,不短的一程路,又是秋老虎的天氣,見到她時,她的額頭還在冒出汗珠子,竟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意味,好辛苦,我又驚喜又不忍.
又一年,她也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的班代.我沒多問,探人私事不禮貌,我不是喜歡探人隱私的人.我跟老婆一起前往參加她的婚宴,她很高興,宴後,拉著我老婆久久不放手,兩對夫妻合照了好多相片.
然後,就各自為自個家庭忙碌,應付生活去矣.這件事終於可以正式告終了,沒人知道,我心曾為她異常跳動過,我曾興起跟她共同生活之念,我曾以為她是我的春天使者,因為她,我的情愫幼苗第一次萌發,可惜還未探頭即已夭折.這些都只是一樁不為人知的意外,芸芸眾生裡,生命長河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婚後,隔個一兩年或三五年,她偶會突然來電問候,但我不認為這種問候有何意義.
終於,走過大半輩子,臨老之際,我已逐步收回各種各類有形無形的觸鬚,逐漸縮進自己的殼內,靜等最後時刻的到來.兩年多之前,我那個早已移民外國的堂妹,想趁著難得回國省親的機會,召喚她昔日的同學死黨好友,開個小型同學會,因知我居處清幽,活動空間寬敞,乃決定利用我居處當她們的聚會地點.
堂妹返國前數日,某晚,跟我在電話中敲定最後細節時,突然提及,曾在我心中行走過一回的她,對話約略如下:
你們有常聯絡嗎?
很少啊,她上次打電話來不知是幾年前了.
我有個問題問你喔,這問題一直擱在我心頭.
甚麼事?搞神秘?
你覺得她怎樣?
很好啊,她很好,人好又漂亮.
我以為你對她有偏見說.
啥?怎說?
你對她動過心嗎?
啥?
你有感覺她對你特別好嗎?
啥?
我被震住了,接下來,堂妹在越洋電話中,連續講了至少有兩個鐘頭之久,我已無法回應任何一句話.
我所以為的小意外,也許是她的大意外吧.從那次郊遊,初次見面之後,回到學校,她老纏著堂妹追問有關我的事情,任何有關我的芝麻小事都讓她聽得津津有味.我的班代表明心意,要追她時,她不置可否,只淡淡回應:當朋友?可以啊.班代要跟她約會時,她都要班代順便邀我跟堂妹同行,我們不去的話,她就沒興趣赴約.從頭到尾,她從未曾跟班代單獨約會過.在四人共遊的場合,我講的每句話,她都記牢牢,班代講啥話,她根本沒興趣聽.她說,班代講話沒味道,我講話比較有趣比較好玩.我當大頭兵,第一次寫信給她時,她興奮得像小孩子,第一時間馬上告知堂妹,她說.....她又說.....
堂妹把一切看在眼裡,可又沒辦法說甚麼,再怎麼木頭的人,不可能沒感覺到的,我既無任何表示,只能說,我無意於她吧,這種事勉強不來的.
只能說,造化弄人吧.誰說我對她無意?她曾把我的心大大的撞了一下,害我心飛揚如飽滿風帆,可憐我沒有機會付諸行動,像其他很多事一樣,我的機會總是被其他人搶快佔去.只要有人擋路,我便繞道而行,我不是木頭人,是繞道讓我自己矇蔽了雙眼.
本自認為已逐漸淡出社會,在人生的最後一站,選擇了與山共老,淡出淡然淡泊淡定,日復一日,迎來朝陽,送別夕暉,我心終於已如古井不揚波.但那晚,我心滔滔浪湧,何其劇烈!在不揚波的表面底下,蟄伏著青春情絲初次被引動的酸甜印記,一經攪動,栩栩鮮明,歷歷如新,我錯過了甚麼嗎?原來,人會老,但感情不會老的,可憐無緣人,郎有意妹有情,頻率明明已對焦,情意明明已萌發,卻陰錯陽差,無處成長.緣份啊,夫復何言?
她們的小型同學會在夏秋交替時節的某一天召開,一共來了七八位同學,有人攜伴前來,她則是自個前來.彼此均已滿臉歲月風霜,但熟悉的韻味仍在,她的袖珍體態未變,笑容依仍甜美,耐看引人,一看即知,現實生活應該是幸福的.我在招呼她們一票人時,眾聲雜沓,但我耳中,只有她是唯一的高音.因為山區黑蚊多,她穿裙子,小腿肚好幾處黑蚊叮痕,怪可憐的(我見猶憐?),也許尚有其他同學遭蚊咬,但我已無心分神注意她人.我拿了兩三種護膚膏防蚊液,要她擦抹時,趁她客氣推辭機會,特意半強迫的,輕扶她坐上沙發,硬要她塗抹.就這樣,我的遺憾,我的無奈,我的辜負,都只能藉著一個輕扶傳達給她,希望她有接收到了.
人生劇場,演不完的感情大戲,我們也湊熱鬧的演了這麼一幕荒謬劇,不可逆的人生,無法重新回頭去重演另一種結局,是更好或更壞,無法印證了.缺憾已造成,悵惘難免,但這一切,若是冥冥中的定數,也許這才是最好的安排.我還好,她無恙,雖無法扶攜共行,彼此應仍默默感念吧.都快要走完各自的人生路了,唏噓已是多餘,若仍覺得似有缺憾,那就把缺憾還諸天地吧!畢竟,沒有缺憾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吧!
年少初情蟄心底,似藏若躲意迷離.
紅顏初老猶勝昔,真心乍洩驚無已.
福薄緣慳是命定,事難回逆徒嘆息.
珍惜佳人明月心,誠摯輕扶酬知己.
附記:這是利用我的時代氛圍所編造的虛構故事,為方便起見,採第一人稱敘述,我堅信,在我的時代,這種故事必然曾經發生過,因此,若有雷同,雖說純屬巧合,但我絲毫也不會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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