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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1-03-15 12:16

啞吧爸爸

本帖最後由 dsy 於 11-03-15 13: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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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歲時我就懂得了有一個啞吧爸爸是多麼的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 最可氣的是別的孩子叫我“啞吧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罵不過他們的時候,我會跑回家去,對著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劃一個圈兒,中間唾上一口唾沫,雖然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別的孩子罵我的時候就這樣做,我想,這大概是罵啞吧最惡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這樣罵爸爸的時候,爸爸停下手裡的活兒,呆呆地看我好久,淚水像河一樣淌下來,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裡哭了一晚上。

那是一種無聲的悲泣............


遼寧北部有一個中等城市,鐵嶺, 在鐵嶺工人街街頭, 幾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 推著豆腐車慢慢走著,車上的蓄電池喇叭發出清脆的 女聲:「賣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那聲音是我的。那個老頭兒,是我的爸爸。爸爸是個啞吧。直到二十幾歲的今天,我才有勇氣把自己的聲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車上,換下他手裡搖了幾十年的銅鈴。兩三歲時我就懂得,有一個啞吧爸爸是多麼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當我看到有些小孩被媽媽使喚過來買豆腐,拿了豆腐卻不給錢的跑了,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聲的時候,我不會像大哥那樣去追那孩子,追上了就揍兩拳!我傷心地看著這情景,不吱一聲,因為我不恨那些孩子,我恨爸爸是個啞吧!儘管兩個哥哥每次幫我梳頭,疼得我呲牙咧嘴的,我還是堅持不 讓爸爸替我紮小辮子。
媽媽去世的時候沒有留下大 幅遺像,只有出嫁前和鄰居阿姨的一張合影,黑白的 二寸相片,爸爸被我冷淡的時候,就翻過支架方鏡的背 面,看看媽媽的照片,直到必須做活兒了,才默默離開。最可氣的是,別的孩子叫我“啞吧老三”(我在家中排 行老三),罵不過他們的時候,我會跑回家去,對著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劃一個圈兒,中間唾上一口 唾沫,雖然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別的孩子
罵我的時候就這樣做,我想, 這大概是罵啞吧的最惡毒表示了。
第一次這樣罵爸爸的時候,爸爸停下手裡的活,呆呆地看我看了好久,淚水像河一樣淌下來,我是很少看到 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裡哭了一晚上。
那是一種無聲的悲泣。因為爸爸的眼淚,我似乎終於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 口,以致以後的日子裡,我會經常跑到他的跟前去, 罵他,然後自顧走開,剩他一個人發一陣呆。可是 到後來他不再流淚,只會把瘦小的身子縮成更小的一 團,偎在磨杆上或磨盤旁邊,顯出更讓我瞧不起的醜 陋樣子。我要好好念書,上大學,離開這個人人都知 道我爸爸是個啞吧的小村子!這是我當時最大的願。我不知道哥哥們是如何相繼成了家,不知道爸爸 的豆腐坊裡又換了幾根新磨杆,不知道冬來夏至,那磨 得沒了沿鋒的銅鈴鐺響過多少村村寨寨……, 只知道仇恨般地對待自己,發瘋地讀書。
我終於考上了大學,爸爸頭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為他 縫製的藍褂子,坐在1992 年初秋傍晚的燈下,表情喜 悅而鄭重地把一堆還殘留著豆腐腥氣的鈔票送到我手,嘴裡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說:「好」,我茫然地聽著,看 他帶著驕傲和滿足的笑容去通知 親戚鄰居。當我看到他領著二叔和哥哥們,把他精心飼養了兩年的大肥豬拉出來宰殺,請父老鄉親們來慶賀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碰到了我堅硬的心弦 ,我哭了。吃飯的時候, 我當著大家的面,給爸爸夾上幾塊豬肉,我流著眼淚叫著:「爸,爸,您吃肉。」爸爸聽不到,但他 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裡放出從未有的光亮,淚水 和著散裝高梁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兒夾過來的肉 ,我爸真的醉了,他的臉那麼紅,腰杆兒那 麼直,手語打得那麼瀟灑!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從沒見過我對著他喊「爸爸」的口型啊!爸爸繼續辛苦地做豆腐,用帶著豆腐淡淡腥氣的鈔 票,供我讀完大學。
1996年,我畢業分配到距我鄉下老家40公里的鐵嶺。安頓一切後,我去接一直單獨生活的爸爸,來城裡享受女兒遲來的親情,可就在我坐計程車回鄉途中,車出了事故。
我從大嫂那裡知道出事後的一切,路人中有人認出這是老塗家的三丫頭,於是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來了, 看著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團,亂了陣腳。最後趕來的爸爸,撥開人群,抱起已被人斷定必死無疑的我,攔住路旁一輛大汽車,他用腿扛著我的身體,騰出手來,從衣袋裡摸出一大把賣豆腐的零錢,塞到司機手裡,然後不停地劃著十字,請求司機把我送到醫院搶救。嫂子說,一生懦弱的爸爸,那個時候,顯出無比的堅強!
醫生認真清理我的傷口後,讓我轉院並暗示哥哥們,我已沒有搶救的價值!因為當時的我,幾乎量不到血壓,腦袋被撞得像個癟葫蘆。爸爸扯碎了大哥絕望後為我買來的喪衣,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又伸出兩個手指指著我,再伸出大拇指,搖搖手,閉閉眼,那意思是說:「你們不要哭,我都沒哭,你們更不要 哭,你妹妹不會死的,她才20多歲,她一定行的,我們一定能救活她!」醫生仍然表示無能為力,讓大哥對爸爸「說」:「這姑娘沒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錢,就算花了好多錢,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馬上站起來,指指我,高高揚揚手,做著種地、喂豬、割草、推磨杆的姿勢,然後掏出已經掏空的衣袋,再伸出兩隻手反反正正地比劃著,那意思是說:「求求你們救我女兒,我女兒有出息,你們一定要救她。我會掙錢交醫藥費的,我會喂豬、種地、做豆腐,我有錢,我現在就有四千塊錢。」
醫生握住他的手,搖搖頭,表示這四千塊錢是遠遠不夠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緊緊握起拳頭,表示:「我還有他們,我們一起努力,我們能做到。」見醫生不語,他又指屋頂,低頭跺腳,把雙手合起放在頭右側,閉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賣,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要我女兒活過來。」又指指醫生的心口,把雙手放平,表示:「醫生,您放心,我們不會賴帳的。錢,我們會想辦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語哭著翻譯給醫生知道,不等翻譯完,看慣了生生死死的醫生,已是淚流滿面。他那疾速的手勢,深切而準確的表達,誰見了都會淚下!
醫生又說:「即使作手術,也不一定能好,萬一下不來手術台... 」
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說:「你們盡力搶救,即使不行,錢一樣不少給,我沒有怨言。」偉大的父愛,不僅支撐著我的生命,也撐起醫生救我的信心和決心。我被推上了手術台。
爸爸守在手術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裡來回走動,他沒有掉一滴眼淚,他不停地混亂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動作,懇求上蒼給女兒生命!天地也動容!我活了下來。但半個月的時間裡,我昏迷著,對爸爸的愛沒有任何感應。面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信心。
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病床邊堅定地等我醒來!他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音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丫頭,你醒醒,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漿!”為了讓醫生護士們對我好,他利用哥哥照顧我的空檔,回家做了一大盤熱騰騰豆腐,幾乎送遍了外科的醫護人員,儘管醫院有規定不准收病人的東西,但面對如此質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輕輕接過去。爸爸便滿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
這期間,為了籌齊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豆腐的村子,他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親們紛紛拿出錢來幫忙,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帳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王大嫂65元……。
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終於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 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髮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半個月前還一頭黑髮的爸爸,半個月老去二十年!
我剃光的頭髮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後我的頭髮勉勉強強能紮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著爸爸的手,請他為我梳頭,爸爸的手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我紮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爸爸豆腐車改裝成的小推車去上街。有一次爸爸停下來,轉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後撚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豆腐賣嘍!我故意捂住臉哭,爸爸就無聲地笑起來,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遊戲,一直玩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現在除了偶爾的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
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裡和我一起住,只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願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儘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對我當年的歧視,竟沒絲毫記恨,以致於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我常想,人間充滿了愛的交響曲,我們傾聽、表達、感受、震撼,
然而我的啞吧父親卻讓我瞭解,其實,最大的音樂是無聲,那是不可懷疑的力量,把我對愛的理解送到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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