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 發達集團監事
來源:勵志成長   發佈於 2013-08-31 19:53

野狗與我

邇來,狂犬病事件鬧得人心惶惶,我住家附近的淺山地區幾皆淪陷,孩子從城裡打電話回來,為安全計,禁止我再去爬山.甚麼啊?我住在這荒山野地,莫說找不到任何聲色場所得以偶而調劑一下身心,日常根本聽不到人語,看不到車影,唯有蟲聲鳥鳴時相伴,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所有的刻板單調孤寂可以堆積成一座大山了,如果竟然連山都不能爬,那我還活著幹啥啊?我的孩子還真笨,比他老子還笨,目前出現最多狂犬病例的鼬獾,向在中低海拔山區出沒,我的住居處正是高風險區,我該多多躲往高海拔大山去,才能降低風險好不好?經我如此這般一辯解,孩子當即改口,要我天天去爬高山,不要沒事成天綁在家裡了.看吧,小傢伙眼睛沒放亮,想對付老頑童,還早哩.
令我感動的是另有一事,有一個朋友突然捎來關懷,這朋友知我喜歡爬山,關心我的安危,特地叮嚀我,爬山時,千萬要注意小心.這未曾謀面的朋友令我好生感動.除了自己的孩子之外,第一個擔心我被狂犬病侵犯的朋友,竟然是網路朋友.為此,讓我不得不再思索一次,所謂網路的本質.
這位朋友的關心,讓我想起,約莫一年多之前,我曾經在公投區寫過一篇有關登山與野狗的文章,我去找出來,略加增刪修改之後,重新放到這兒,藉此銘記這既陌生又熟悉的朋友一番善心好意.人間處處有溫情,我可以逃離人間,但我沒必要排拒溫情.
我絕對不是殘忍的人,但爬山經驗多了,跟其他山友交換經驗時,這才發覺,我碰到野狗的經驗怎麼特別多,那種欺身而來的架勢,擺明了完全不把我放眼裡,這讓一輩子受盡欺凌的我,不免悲從中來,是否我本身就帶有受人欺負的基因?從小就是一個碰到事情先退縮的乖乖牌,一輩子受盡欺凌倒也不足為奇,老來竟然連野狗也咄咄逼人,競相來欺,會不會太超過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
一輩子的經驗告訴我,面對欺凌,一逕隱忍絕對是很糟的辦法,挺身反抗才是正途.我之所以去買了一支拐杖刀充當登山杖,正是為了壯膽,為了不得不反抗時有所憑依.事先做好準備是必要的,暴虎馮河太莽撞,智者不為也.
天下事有時還真奇妙,就像古時兵法家所言,不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也.自從買了拐杖刀之後,爬山時,隨時準備給予來犯的野狗迎頭痛擊,竟然就真的再也少碰到野狗了.印象中,只有一次真正把刀身抽出,跟一隻不知死活的野狗對峙了老半天,最後,牠識相退開,沒有出事,此外,尚未真正派上用場.
當然,我得憑著良心說話,並不是所有野狗都凶巴巴的,隨時準備咬人,一竿子打翻整籠狗也有失公允,我就曾有過一次奇特的經驗.
話說,阿里山森林鐵路,多年前受到風災水災摧殘,多處崩塌,隧道毀損,至今未修復,火車當然不通.兩三年前,我心血來潮,決定利用這火車沒通的難得機會,順著鐵道,從起點走進終點阿里山,當然是分段分次走,每天走個十公里左右,來回就是二十公里,尚在體力可堪負荷的範圍之內.我內心有個宏願,台灣的好山好水,我要在有生之年一一親履,儘可能用我的腳一一丈量.想到做到,我果真分成六,七次走完鐵路全程,帶著手電筒,穿過隧道,賞遍諸般美景,曾經在兩隧道之間,人跡絕蹤的路段,碰到一位原住民在採藥草,他被我們嚇了一跳,以為碰到鬼了.略作交談之後,我們從相互提防變成開懷暢談,他要我們提防台灣大黑熊,萬一碰到時,要我朝下坡處衝,千萬不能朝上坡處逃.黑熊爬坡時,身手矯捷,奇快無比;下坡時,重心不穩,容易翻倒.呵呵,受教了,我還真不知道哩.這是後話,有關一路走鐵道的見聞與心得,足以讓我寫上好幾萬字,但這不是重點,讓我印象最鮮明深刻的,反而是一條野狗.
起初,我只聽到,鐵道旁的峭壁上頭,唏唏嗦嗦的,有麼東西在穿行竄動,在一片寧謐的山間,讓人心生恐懼.我停下腳步,旋開拐杖刀,把刀身抽出,戒備著.終於現身了,牠從峭壁上頭,半跑半躍的,快速欺到我身旁,那時,我的恐懼達到極點.牠那一身烏黑的樣態,還真像黑熊,我把拐杖刀握得死緊,自己的急促心跳聲在耳邊轟轟鳴響,等看仔細了,原來是一條黑色野狗,在我跟前半趴著,一面低聲吠叫,一面直搖尾巴,哈哈,在跟我表達善意哩,我差點失笑,這才鬆懈下來.
現身之後,牠就一路跟隨在身旁身後,好像一條不離不棄的忠狗,在荒郊野外善盡保護主人的責任.等我們走完當天預計的路程後,找個適宜的地點,開始野炊,牠就乖巧的坐到一旁不遠處,不吵也不鬧.老農婦一邊炊煮,一邊喃唸著:
糟糕啊,沒準備你的份,怎麼辦?對不起啦 ,你又沒通知你也要跟來.
牠這樣一路跟隨,說不定只想討一頓飯吧?這個想頭讓我有點哀傷,挨餓的滋味我太熟悉了,我曾寫過:沒有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沒有餓著肚子趕過長路的人不足以言寂寞.我曾經跟這條狗一樣,餓著肚子躲在一旁,看著別人吃香喝辣.天知道,我不願在一個挨餓的人面前大吃大喝,我同樣不願在一隻餓著肚子的狗面前進食.那天,我們煮的大鍋麵,麵條之外,全是自家種的青菜,那應該不是狗的食譜.所幸,那天有打下兩顆雞蛋,我們一人一顆.我捧著熱呼呼的鍋麵,趁著老農婦正呼嚕嚕吸食麵條,無心他顧的機會,我假裝一面進食,一面走動,走到狗身旁,把屬於我的那顆蛋挾起來,然後故意失手掉落地面,只見狗狗湊近,聞了那麼一下下,馬上以最快的速度叼進牠嘴內,吞進去了,然後又乖乖坐回原姿勢.
抱歉啊,沒了,就一顆蛋 .下次再見面時,我會給你帶來一大包骨頭.我在內心說著,我覺得牠聽到了,牠正對著我猛搖尾巴.因為牠是坐姿,尾巴緊貼地面,拂來掃去的,好像在掃地.
用過餐,回程時,狗狗也是不離不棄的一路伴隨,然後,不知何時,牠的身影終於消失不見.
那個路段,我就走過那麼一次,還沒想走第二次.實說吧,那種人跡幾乎絕蹤的地段,夠清幽,夠美,但也讓人心裡毛毛,哪天心血又來潮,才會再想去第二次吧.因此,雖偶會想起那隻狗,但也無緣再見了,希望別來無恙.
順帶一提,我在園中做工時,不時有野狗出沒.據附近一帶農友告稱,常有城裡人把棄養家狗帶來這荒郊野放,只要不犯我,我對野狗沒有惡感,當然更談不上好感.對於野放棄養家狗的城裡人,我同樣沒好感也沒惡感.反正各人造業各人擔,一個會棄養家狗的人,我認為,若有必要,他也會棄養枕邊人的,那同樣是他家的事,跟我無關.
扯遠了,拉回來吧,上面不是說我園中常有野狗出沒嗎?那倒不可怕,做工時,手邊總有彎刀,鋤頭,石撬之類農具,隨手拿起一件,做個樣子,野狗跑得比射出的箭還快.有次,我正低頭專心對付雜草,突聞身後一陣騷動聲,轉頭一看,乖乖,至少有十隻以上的各色野狗在我園中撒野,把我剛種下的菜苗搞得東倒西歪,災情慘重.我一下子怒火中燒,隨手掄起彎刀,殺將過去.奇了,野狗竟不似往常般拔腿就跑,反倒齊吠著向我逼近,聲勢挺嚇人,那眼光之凶狠,更會讓人不寒而慄.糟糕了,這是啥日子,造反啊?我真的有被嚇到,太異乎尋常啊.我戒備著,緩緩後退,那些狗輩也緊跟著一面吠著,一面隨我移動,總跟我保持約略固定距離.等退到我置放鋤頭的地方,我猛地再一把撈起鋤頭 ,就要跟牠們來一場殊死鬥時,眼角餘光瞥到不遠處一角,正有一對野狗在嘿咻.難怪難怪,在群狗齊吠聲中,我隱約聽到另有一種呼嚕呼魯咻咻的聲音,原來是那麼一回事.我一下子恍然大悟,這可打擾不得,只好像俗辣般,異常謙卑的,以最低姿態退出戰場,把我整片菜園都獻給牠們,做為牠們嬉耍交歡的眠床.
看官們應該知道是怎回事了,美女身邊不是總圍繞著一群男眾嗎?同樣的,一隻發情的母野狗,不斷泌出的費洛蒙氣味,把方圓幾里內的公野狗都招喚了過來,亦步亦趨跟著,足以讓這隻發情母狗當幾天女皇了.也沒有哪隻公狗會錯過這種好康的差事吧,不必寫言不由衷的情書,不必編造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甜言蜜語,見者就有份啊,要多省事就多省事,只要跟緊腳步,每一隻都輪得到的,牠們就是整天作樂,當一隻在辦事時,其他的就乖乖在附近打鬧嬉耍, 這是狗強於人的地方,亂中自有秩序,大家不急,慢慢來,一隻完事後退下來,再換另一隻上去接替.絕不會像人那樣,一心想獨占,冤家路窄,不巧強碰時,還會拿刀互砍.單就此點而言,我看不出人有何自詡為萬物之靈的理由.糟糕了,我怎麼損到自己身上了?請不要打我,年紀一大,智力難免退化,思緒難免混亂,有時胡言亂語也是在所難免.其實,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這應該就是屬於幾希的範圍之內的一項吧?
奉勸大家,如果看到有野狗在追逐偷歡,呃,說錯了,只有人會偷歡,狗輩可是公然作樂的.當看到那麼一大群在公然作樂時,請離遠一點,能離多遠就多遠,不要打擾到牠們.據我所知,貿然打擾只怕會有不測風險.色可令男人智昏,色更可讓野狗置死生於度外..
兩三天以後,那群野狗就各奔東西了吧,再也不見影子了.然後,再過一陣子之後,我在附近一條乾河的涵洞裡面發現一窩小狗,小狗都還未開眼,顯然剛降世未久,正動作遲笨的緩慢亂竄,而累呼呼睡一旁的,正是當初在我園中貪歡的那條土黃色母狗,當初追逐在她身旁身後,共享歡愉的眾野狗們,早就不知野到何方去了.
如果這是大自然,我可無力改變大自然,我只是看到大自然的一幕,即便有能力,我也不想去改變.幾天之後,附近一帶的人都發現有這麼一窩小狗誕生了,有個農友問我怎麼辦,我回稱:我也不知怎麼辦.作孽製造麻煩的城裡人無憂無慮,我們山野人就活該煩惱受罪啊?當那個農友說,要去通報環保局來抓去安樂死時,我直說:無所謂,也可以這麼辦.反正啊,冤有頭債有主,有冤屈要追討,就去找那個棄養作孽的城裡人吧.
說是這樣說啦,可是,慚愧啊,人心終究是肉做的,還真是硬不下心來撒手不管.也罷,城裡人有若屑小夜盜般,偷偷摸摸跑到這邊來製造麻煩,我們山野人就認份一點,合力收拾麻煩吧.遊說了附近幾家農戶,一人一隻,抱回去當小孩子養了,好歹總是一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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