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1 00:00 聯合報／ 文／歐銀釧
圖／江長芳




認識出生於澎湖的同鄉王明前先生兩年多，去過他家三次，他總是看著一幅畫，畫裡是從空中俯瞰的運動場。

「這不是畫，是我的妻子謝金花以手機拍攝的照片。」七十六歲的王明前說：「很漂亮吧！這是澎湖興仁國小的運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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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前於1947年出生於澎湖馬公市興仁里，雙親以捕魚為生，家中有八個兄弟姊妹，他排行老三。

1951年，他的父親兄弟三人出海捕魚，颱風驟起，只有王明前父親倖免於難，從此改行賣魚。「漁船歸岸時，父親用扁擔挑魚到興仁等地販售。」

興仁里有個傳統三合院建築的進士第，為澎湖蔡廷蘭於清道光24年（西元1844年）會試成進士之後，在道光26年（西元1846年）返鄉祭祖時，於舊宅旁建造的宅第。

蔡進士的後代都向王明前的爸爸買魚，費用採月結方式，因此，王明前小時候每個月都會去收魚錢。「還記得他們家很大很寬敞，充滿書香氣息。」有一位蔡家後代跟他很好，後來搬到高雄。

「1954年，我讀興仁國小。上學第一天，父親為了慶祝我上學，特別煮高粱飯，味道如糙米，我慢慢咀嚼，感覺很溫暖。平常我們主食大都是吃地瓜，或是地瓜籤。」

「那時的興仁國小是一片空地，沒有圍牆，只有一兩間教室，感覺很荒蕪。我們有時在廟口樹下讀書。量身高體重則到附近的石泉國小。」

他說，那個年代普遍窮苦。「阿嬤、父母親和我，及我的兩個姊姊、兩個妹妹、兩個弟弟共十人，住在十坪大的屋子裡。父親很孝順，他都把魚骨頭挑掉才給阿嬤吃。小時候，我在家中牆壁上寫未來的夢想，想做醫生、老師、工程師……上學念到好的句子，也會寫在泥牆上。」

物質生活雖然辛苦，但是夢想在牆壁上發光，照亮了王明前的小學時光。

離島的孩子，除了讀書，也要做很多家事。「雙親曬魚時，我就跟著撿魚鱗，賣給他人做飼料，常常撿了許久，賣不到一毛錢。我打赤腳到處翻找破銅爛鐵，販售所得貼補家用。那時候，一學期的學費約三十元。我腳厚，跳得高跑得快，像個野孩子。村裡沒有人不認識我。」

他滑動輪椅，細看運動場的照片：「你看，操場中間有天人菊的圖像，這種花生命力很強，在貧瘠的土地上依然綻放，是澎湖的縣花。」

王明前雖然早起花很多時間幫忙家務，天資聰穎的他學業也很好，考上馬公中學。初中畢業後，考上海軍造船廠技術培訓班，念兩年、服務一年。之後考上政工幹校專修班，成績優秀，是專修班模範生。

結婚之後，他和妻子在台北市合江街租屋，住在只有六坪的房子。「1973年，朋友找我做防止屋頂漏水的材料，許多專業知識我都不懂，只能看說明書摸索。認真地做，沒有不會的，熟能生巧。」王明前說。

沒想到，1977年發生工安事故，他被電梯壓到，昏迷中急送榮民總醫院，醫師坦言他傷得太重，如果救得活，終身要坐輪椅。醫生將他救回，但是無法完全復元，他輾轉到彰化、高雄又回到台北求醫，希望能夠站起來，經過一年多才回家。此後八年都未出門，在家中工作，以電話開會，繼續公司的營運。那時長女四歲，次女三歲，最小的才十個月大。

一路扶持他的謝金花說，面對生活巨變，佛法給了她力量。有一天，她讀到一篇有關佛學的文章，裡面有一段話，大意是：「每個人都會遇到困境，如果突破它，就是過程，如果被困境打倒，就是結果。你要選擇過程？還是結果？」這段話打開她心中糾纏的結，黑夜裡有光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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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十一年前，他又生了一場大病，細菌感染，菌血引起骨髓炎，進出醫院將近一年，回來之後，有一天，我試著要扶他起床，二女兒的兩歲大的兒子看到阿公要起床，從他身後幫忙撐，想要幫他站起來。」

「雖然無法站起來，但是，孫子的小手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傳到我的內心，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要撐起這個家，要帶領公司發展。」王明前說。

坐輪椅四十五年，王明前突破身體障礙，堅毅不懈，帶著他創辦的防水工程公司不停地往前，公司已有四十九年的歷史，員工兩百多人，擔任總經理的他總是親自主持會議，關注公司承包的工程。他說：「生命寶貴，時間珍貴。」

他推己及人，數十年來，不但挹注故鄉教育事業，改善學子求學環境。台灣發生九二一大地震、八八水災、高雄氣爆等災難時，他立即捐輸，也認養了十多個國內外的孩子。

三十多年前他在興仁國小以父親的名字設獎學金，也陸續捐助操場、遊戲場、溜冰場、教室等硬體設施，並且幫忙維護，相關費用已超過六百萬元。

這兩年，他以自己擅長的抓漏防水等專業技術，整修馬公高中地下停車場，總工程款四百二十萬元。去年馬公高中校長丁志昱在校園立碑致謝：本校地下停車場車道及停車空間，因皆為柏油鋪面，歷經十餘年歲月侵蝕，路面坑坑洞洞，加上長年排水不易，經常積水，急須改善。感謝傑出校友王明前先生體察母校的需求，運用其自身專長，無償提供改善本校地下停車場和車道耐磨地坪整修工程，嘉惠全校師生。

王明前得空時，經常對著興仁國小運動場的照片沉思，「每次看，心中就充滿力量。我要繼續努力工作，盡力幫助家鄉及需要的人。」孫子放學來看他，他告訴孫子：「澎湖人搭飛機回故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運動場，它有如澎湖的地標，阿公小時候就讀興仁國小……」

雖身處台北，工作忙碌，但是每逢清明節、雙親忌日，王明前都會回家鄉。「我回澎湖一定會去興仁國小，在運動場看小朋友運動，看人們健走，時光好像回到我在澎湖出生、長大、讀書的日子。」

1965年，他曾參加澎湖縣運動會，五千公尺賽跑獲第三名，八百公尺賽跑獲第二名。他始終沒有忘記：「那時，我是長跑健將。」

在人生旅程上，他更是勇敢的馬拉松跑者。